娘說過她好看，徐朗也說她極美。

程禦一向是知道的，從見她第一眼就知道，但那隻是皮囊的美。

他見過不少這樣皮相美的女子，在他眼裡就是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

但現在的楚甯，好像不一樣。

因為歪着腦袋，長發傾灑在一邊。柔順的發絲拂過程禦的手，他像是觸電一般收縮回去，慌亂地别開眼，沒一會兒，又忍不住轉回來。

燭火在她身上留下了柔和的光影，程禦不知怎麼的，心頭滾燙，神思也有些恍惚。

“可以幫我遞一下硯台嗎？”楚甯說着話，筆下動作未停。

但是好一會兒都不見回應，楚甯詫異地擡起頭，見程禦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麼。

“程文衍。”

又叫了一聲，才看他回神，“恩？”

楚甯道，“硯台遞過來點。”

程禦強作鎮靜地理理袖口，将硯台裡的墨汁再磨了磨，移到她面前。

“你困了麼？”楚甯問。

“……不是，燭火太暗了，我再去拿盞燈來。”程禦慌忙起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的出門去。

程禦出去吹了會晚風，心緒平了下來。

楚甯沉浸在作畫中，渾然不知有人燒紅了耳朵。她專注筆下，一隻小獅子活靈活現地躍然紙上。

“你看，大概是這樣的。每一隻大小差不多，模樣會有差别。”楚甯掰着手指數，“除了小獅子，我還會做些壽桃、燕子、小馬之類的。”

程禦定了定心神，指着她的畫，“出音孔大概從這兒到這兒，你明日就做？”

“恩。”楚甯明早去挖點黃膠泥土，再買買顔料，就可以開始動工了。

“那我明日中午回來一趟，教你鑽幾個孔，你再上手。”

“不用不用。”官署離那麼遠，腿都要走斷了，“等你下值回來再弄就行。”

程禦點頭，輕聲道，“好。”

于是，隔天想再一次約程禦去酒樓的徐朗忙完過來，又隻看到了一個空位置。

李伝還在忙，頭也不擡道，“你找文衍？他今天又是快速地就把事情都解決完，一下值就回家去了。簡直不是人啊，看文書和切白菜一樣，怎麼會完成那麼快的。”

被抛棄許久的徐朗：“……”

楚甯一早去了程禦告訴她的地方，挖了一堆黃膠泥回去。買了幾支小刷子，花了三十文。又把昨日早上做的那些書簽拿去交給秦掌櫃。

早上的時間，楚甯先用幹泥塊搭了一個簡單的土窯爐，然後做做雜活，陪楊氏聊聊天，給嘴饞的程易熙做了些糕點，到了下午才開始真正動工。

把黃膠泥加水活成泥巴，拿木棍一遍一遍地捶打，等泥巴變得不再冒小疙瘩，表面柔軟光滑，伸手去碰也不粘手的時候，便是第一步做好了。

楊氏覺得有趣，也加入了打泥巴的隊伍，不過看着容易，裡面的技巧可不容小觑。好在楚甯教了幾遍，楊氏也漸漸掌握了技巧，敲打得越來越順手。

楊氏覺得現在的生活真是好，每天起來走一走，動一動，三餐雖然簡單，卻很美味。閑暇時看看楚甯弄出來的小玩意兒，驚奇又有趣，還會和她唠嗑，說話來逗她。

前半生太苦，現在真是享福了。

楚甯剛來時，街頭巷尾多少人看他們家笑話，取笑禦兒以後要娶個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為妻。

楊氏隻當瘋言瘋語不往心裡去，她生的兒子自己知道，要是程禦敢做忘恩負義的事，把這麼好的兒媳婦給她弄丢了，自己非把他腿打斷不可。

泥巴揉了一大團，楚甯開始取一小份捏形狀。

楊氏湊近了看，也不知楚甯雙手是怎麼轉動的，沒一會兒功夫，就成了一個扁圓的模樣。然後大拇指在中間均勻點壓，變成一個杯子樣。楊氏還沒消化前面的步驟，又見楚甯手一包，已經将那杯子口漸漸收起來，頭大尾巴尖，像個小漏鬥似的。

程易熙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圍着楚甯直打轉。

楊氏隻覺得自己眼睛根本跟不上楚甯的速度，又無奈又驚歎，笑道，“這真是手把手教我，我都學不會了，明明看着簡單，倒讓我覺得比刺繡難學多了。”

楚甯放慢手中的速度，挑眼輕笑，“捏的這麼順手，全靠伯母捶打的泥巴細膩，看來你做泥咕咕天賦高着呢。等會兒我慢慢捏，看幾遍再上手會有把握些。”

說着，果然更慢了下來，楚甯轉動着捏出了頭部，用竹尖兒雕出嘴巴、眼睛和尾巴。接着刻一點花紋，一個半成品的燕子就問世了。

楊氏認真學，開始花樣百出，不是嘴歪了，就是尾巴長了，好在泥巴捏壞了還能回爐重造，她也就靜下心來慢慢學，最後還真捏得有模有樣。

楚甯昨天說要做咕咕小哨，程易熙想了一晚，好奇地圍着那些泥咕咕看。

“這就是泥咕咕嗎，一個個灰撲撲的。”程易熙有點失望。

以貌取泥咕咕的小孩，楚甯扁扁嘴道，“還沒挖孔，取了孔再上色。”

知道取孔是程禦來負責，程易熙望穿秋水，終于等到程禦下值，催促他，“哥，哥，快點，就差你了。”

程禦硬是被推着去房間換衣服。

楚甯和楊氏哭笑不得。

程禦在音律方面似是有不錯的天賦，他看了眼不同的泥塑樣子，就确定下來孔該紮在哪裡，紮完孔就交給楚甯上色作畫。兩人搭配得極有默契，不多時，身邊就出現了各式各樣、五彩缤紛的泥咕咕了。

有抱着壽桃的小姑娘，有站在荷花葉上的小青蛙，有吐泡泡的小魚兒，有張着大口的小老虎……

楚甯還做了套裝，一整套的小狗兒。打滾兒的狗、蹴鞠的狗兒、小跑的狗兒、玩鐵圈的狗兒、綁着蝴蝶結的粉紅狗兒、拱手作揖的狗兒、眯着眼睛賣萌的狗兒、睡得七翻八仰的狗兒。

底下分别寫上了平、安、喜、樂、順、遂、吉、祥八個字。

楚甯和程禦拿去土窯爐裡燒制，程易熙也亦步亦趨地跟着。

等着出窯還要好一會兒，楚甯捧着下巴對程易熙示意，“最裡面那個讀書的小人兒是給你做的，燒出來絕對好看。”

“給我的？那身衣裳我可喜歡了。”程易熙興奮地大叫起來，一臉激動，“我就說嘛，那個樣子是有點像我。”

楚甯抿嘴一笑，“是吧，我做的肯定像。”

兩人笑得樂呵，左手邊的氣壓好像突然有點低。

程禦轉頭問她，神色微涼，“我的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