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23 郭靜雲 曆史考古與上古文明
【核心提示】當研究者叙述出問題所表達的現象後,最關鍵的是去了解其原因和背後意義,但這顯然是單一學科無法解決的。學界經常讨論的“考古與曆史如何相配”問題,實際含義應該是在人類曆史整體性研究框架中,考古學與文獻學如何相配。在此命題中,一切所謂的“學科”,實際上僅是不可或缺的各種研究方法、工具罷了,并非兩相獨立、互不關聯的學術領域。
一切學術研究,皆由設置問題開始。但是,由于現今過度區分專業和學科細分,使得每一門獨立的學科,都隻能在自己的專業範圍内對所研究問題加以描述。當研究者叙述出問題所表達的現象後,最關鍵的是去了解其原因和背後意義,但這顯然是單一學科無法解決的。學界經常讨論的“考古與曆史如何相配”問題,實際含義應該是在人類曆史整體性研究框架中,考古學與文獻學如何相配。在此命題中,一切所謂的“學科”,實際上僅是不可或缺的各種研究方法、工具罷了,并非兩相獨立、互不關聯的學術領域。
文獻學的方法,首先要确定的是研究者閱讀文獻時所采取的角度,比如一切先秦叙述曆史的文獻,應該歸類于“神話”。如此定位,并非質疑其不可靠,或是暗指其僅為先人的想象。曆史神話隻是一種特殊的語言,在世界文明的發展過程中,經過口耳傳承後才被記錄下來的古史,早已變成“神話化的曆史”,且在經由漫長時間的演變後,最後又成為“曆史化的神話”。這代表了文化中對古史神秘化、神聖化的理解,即一種超越性的“神史”理想。倘若完全沒有文獻之外的資料,研究者便隻能經過文獻之間的對照,來發現隐藏在其間的某些問題,并嘗試解讀這些密碼。但是,近百年來考古學的發展,開始為研究者提供另一把鑰匙,讓我們得以重新思考早期曆史的原貌。
從史學角度來說,考古出土殘片也比後人編載出的完整故事價值高,因為這是真正第一手的古代人類社會存在之依據,但是我們該如何從零散及腐爛的殘片複原昔日古代社會生活、古代社會裡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社會的階層結構和社會活動、經濟與權力的發展核心、精神文化及古人的欲望、信仰和禮儀、社會理想和價值觀等問題呢?首先,必須厘清幾個概念:将史學研究人類社會的目标與考古所能提供的資料作對照,從而厘清其間的異同;經過對考古遺物的各種分析,可以探索出古代的生産技術;經過對各地遺址進行長期發掘、研究,可以推論該技術的來源及被采用的範圍。例如,新石器晚期以來,在面積很大的範圍裡,有些經常被使用的工具(如石斧、石锛等)和陶器(如鼎、豆等)是随處可見的,其統一化程度相當高。由此,我們是否可推測采用這些技術的地區,都屬于擁有同一物質和精神的文化呢?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采用某技術的範圍,顯然可以比文化的範圍要廣。
讓我們進一步來看,距今6000年前,長江中下遊地區存在着大溪—屈家嶺文化、馬家浜—崧澤文化和薛家崗文化三大體系。依此,我們是否可以推測當時的長江流域,就僅僅隻是三個大族群的生活範圍?或更甚者,将之推論為三個大國存在的證明?顯然并非如此,因為生産技術、考古文化和族群、語言、政權,乃是不同層面的現象,因此,我們若僅從考古文化和遺物來加以思考,則難以直接連接到古代社會生活的複原,必須采用更細緻的研究方法,将考古和不同史料兩相對照,方能得出更加精确的研究成果。
除了文獻及考古兩套“工具”之外,研究者還需要更加了解地域環境所産生的生活方式、地區之間的關系等。因為文化、國家的肇始,就是在這些“關聯”中産生的:人與大自然的關聯、人與人的關聯、族群關聯、地區與空間的關聯、生活方式的關聯、時代的關聯,等等。這些關聯即是人類曆史的脈絡。
我們還應該認清,無論多大範圍的研究,皆奠基于對許多細節的認識,且離不開個别小地區對象的實據來佐證,這不是那種看似宏觀實際上卻遠離現實狀況的空泛理論,而是實際聚焦于生活、人群、社會之間的互動;同時,無論多麼小範圍的研究,亦皆離不開大脈絡的背景、人生、人類、社會生存的一些核心規律。用顯微鏡觀察每一細胞,用望遠鏡觀察星系的關系,就這樣在宏觀和微觀之間,我們方才能夠近于了解人、社會、地區、時代之間的關聯性,才能觀察曆史演化中的社會與人生。
(作者系台灣中正大學曆史系教授、廣州中山大學珠江講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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