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少說話,隻是面帶微笑默默地看着我。
壹
深夜,似睡似醒,耳畔得得有聲,仿佛是一支手杖點地,由遠而近……
父親,是你來了麼?驟然醒來,萬簌俱寂,什麼聲音也聽不見。打開台燈,父親在溫暖的燈光中向我微笑。那是一張照片,是去年陪他去杭州時我為他拍的,他站在西湖邊上,花影和湖光襯托着他平和的微笑。照片上的父親,怎麼也看不出是一個八十多歲的人。沒有想到,這竟是我為他拍的最後一張照片!
記憶中,父親的一雙手老是在我的面前揮動……
我想起人生路上的三次遠足,都是父親去送我的。他站在路上,遠遠地向我揮着手,伫立在路邊的人影由大而小,一直到我看不見……
貳
第一次送别是我小學畢業,我考上了一所郊區的住宿中學,那是六十年代初。那天去學校報到時,送我去的是父親。
一路上,父親很少說話,隻是面帶微笑默默地看着我。當公共汽車在郊區的公路上疾馳時,父親望着窗外綠色的田野,表情變得很開朗。
我感覺到離家越來越遠,便忐忑不安地問:“我們是不是快要到了?”父親沒有直接回答我,指着窗外翠綠的稻田和在風中飄動的林蔭,答非所問地說:“你看,這裡的綠顔色多好。”他看了我一眼,大概發現了我的惶惑和不安,便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肩胛,又說:“你聞聞這風中的味道,和城市裡的味道不一樣,鄉下有草和樹葉的氣味,城裡沒有。這味道會使人健康的。我小時候,就是在鄉下長大的。離開父母去學生意的時候,隻有十二歲,比你還小兩歲。”
父親說話時,撫摸着我的肩胛的手始終沒有離開,“離開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季節,比現在晚一些,樹上開始落黃葉了。
父親第二次送我,是“文化革命”中了。
那次,是出遠門,我要去農村“插隊落戶”。當時,父親是“有問題”的人,不能随便走動,他隻能送我到離家不遠的車站。那天,是我自己提着行李,父親默默地走在我身邊。
快分手時,他才呐呐地說:“你自己當心了。有空常寫信回家。”我上了車,父親站在車站上看着我。他的臉上沒有露出别離的傷感,而是帶着他常有的那種溫和的微笑,隻是有一點勉強。
父親第三次送我,是我考上大學去報到那一天。這已經是1978年春天。父親早已退休,快七十歲了。那天,父親執意要送我去學校,我堅決不要他送。父親拗不過我,便讓步說:“那好,我送你到弄堂口。”
這次父親送我的路程比前兩次短得多,但還沒有走出弄堂,我發現他的腳步慢下來。回頭一看,我有些吃驚,幫我提着一個小包的父親竟已是淚流滿面。
以前送我,他都沒有這樣動感情,和前幾次相比,這次離家我的前景應該是最光明的一次,父親為什麼這樣傷感?我有些奇怪,便連忙問:“我是去上大學,是好事情啊,你幹嘛這樣難過呢?”父親一邊擦眼淚,一邊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想為什麼總是我送你離開家呢?我想我還能送你幾次呢?”說着,淚水又從他的眼眶裡湧了出來。這時,我突然發現,父親花白的頭發比前幾年稀疏得多,他的額頭也有了我先前未留意過的皺紋。父親是有點老了。
叁
現在,每當我一人靜下心來,面前總會出現父親的形象。
他像往常一樣,對着我微笑。他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向我揮手,就像許多年前他送我時,在路上回過頭來向我揮手一樣,就像前幾年在書店裡站在人群外面向我揮手一樣……
有時候我想,短促的人生,其實就像匆忙的揮手一樣,揮手之間,一切都已經過去,已經成為過眼煙雲。
然而父親對我揮手的形象,我卻無法忘記。
我覺得這是一種父愛的象征,父親将他的愛,将他的期望,還有他的遺憾和痛苦,都流露渲洩在這輕輕一揮手之間了。
有一種陪伴,叫不孤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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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趙麗宏,作家、散文家、詩人,全國政協委員、上海市人民政府參事、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上海文學》雜志社社長、華東師範大學、交通大學兼職教授。文學創作一級。著有詩集《珊瑚》《沉默的冬青》等,散文集《生命草》《愛在人間》《島人筆記》《人生韻味》《趙麗宏散文》等,報告文學集《心畫》《牛頓傳》等及《趙麗宏自選集》等。
-朗讀者-
喬敏瑞,中國網教育頻道實習生 。
音頻制作:實習生 喬敏瑞
文字編輯:實習生 羅敏
排版:實習生 郭穎慧
設計:實習生 周繼鳳
中國網教育頻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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