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菜式，雖然美味，但極麻煩，以至于隻能和至親好友閉門暢享。

　　風行曼谷繼而進軍大中華地區的泰國菜餐廳灰狗咖啡，近年來在北京、上海、香港等地都開了不少分店。此餐廳自創了一道很有意思的招牌菜式，叫做Complicated Noodle，姑且譯為“複雜面”。

　　這道菜裡的noodle，并不是華人世界裡約定俗成的“面條”，比如說蘭州拉面、陽春面、上海面、堿水面等等這樣各型各色但形狀細長的麥粉制品。實際上，這個“面”，是大米磨漿制成的半透明的方形扁皮，更像是廣東地區的腸粉或者粿條。但在這道菜裡，方形面皮隻是非常低調的存在，搶人眼目的是醬汁和鮮菜——一碗特别調味的秘制肉糜，一小碟綠色香料細切混制新鮮蒜片醬汁，主“菜”就是一顆層層包裹的西生菜，配“菜”是幾支恣意舒展的芫荽（香菜）。根據服務員的指示，應該用面皮包裹醬料和芫荽，然後再包以生菜葉子，便可進食。

　　說來簡單，但真的全部包好之後，才發現是滿滿一手，無從下口，其難度好比一口咬下麥當勞巨無霸漢堡。而真的咬下去之後，生菜爽脆粿條糯綿，配上鮮美肉糜與香料渲染，口感豐富五味雜陳，但享味之餘，卻實在狼狽不堪，各種汁水淋漓從唇齒流到指間，一手油膩膩的，忙着擦拭，手足無措，尴尬得很。一口之後，還要不要繼續呢？這個問題真是比哈姆雷特的自白更讓人頭疼，而取舍之間決定要快，否則手上層層疊疊随時要散落一桌。此時想到的是經常被用來形容讓人一言難盡的感情關系的一句英文：it’s complicated……但和膠着的感情關系相似的是，這自己一手包辦的唇間美味，究竟值不值得大費周章，繼續複雜麻煩下去呢？

　　有些菜式，就和這個複雜面一樣，雖然美味，但極麻煩，以至于隻能和至親好友閉門暢享。比如說螃蟹，就需要和極為信任的人同桌才能吃得暢快。《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裡的螃蟹宴，賈府太太少爺小姐們坐了三桌，上面一桌坐的是賈母、薛姨媽、寶钗、黛玉、寶玉；東邊一桌坐的是湘雲、王夫人、迎、探、惜；西邊靠門一小桌，李纨和鳳姐，虛設坐位，但二位嫁進來的媳婦皆不敢坐，隻在賈母王夫人兩桌上伺候。在這三桌之外，湘雲給鴛鴦、平兒等丫頭擺了兩桌後，隻有鳳姐和李纨留下來伺候賈母。鳳姐何等玲珑剔透風光人物，在這個螃蟹宴上也隻是擔任伺候長輩的角色，上下張羅，又累又餓的時候，隻能跑到丫頭們那兩桌去插科打诨，找鴛鴦斟酒，讓好幫手平兒剔一殼蟹黃來送。

　　穿越時空想象一下，如果寶玉約飯灰狗咖啡館，點到“複雜面”這樣的菜式，幾位女主角會作何反應？妙玉茹素，定然不會赴宴，不用讨論；黛玉傲嬌，想來不願嘗試，蹙眉發脾氣，甚至手帕一抛嬌嗔離去；寶钗深沉，估計會優雅地把每樣材料切開，再從容放進櫻桃小口中品嘗，微笑點頭，不讓寶玉難堪；而也隻有湘雲，哈哈一笑，抓起各種材料包成一團，一仰頭，銀牙輕啟，刷刷兩口吃掉一包，然後說：“愛哥哥，你要不要也來一個？”

　　（黃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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