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魯肅,電視劇《三國演義》給我們塑造了一個溫和、儒雅的文臣謀士形象。然而你可知道魯肅他精于騎射,用拳頭講道理是一把好手。他性格豪邁,一擲千金隻為交個朋友。他胸懷改天換地之志,更像戰國時的縱橫家。而這些正史裡面着重描寫的特征,被古代演義小說和當代電視劇層層修飾後魯肅的形象已經偏離了太多。
魯肅,字子敬。一位言論大膽、手段霸氣,演義裡唯唯諾諾,正史裡重拳出擊的硬核狠人。魯肅臨淮東城人,也就是現在安徽滁州定遠縣一帶。祖上沒出過什麼大官的魯家,就是單純地有點小錢,比下,強過萬千貧下中農。比上,還夠不着“豪族”的地步。簡單來說,有錢、沒權、更沒槍。魯肅的祖祖輩輩,都是這麼安分地“富”過來的,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傳到魯肅這一輩,思想發生了改變。
魯肅生活的東漢末年“富”是沒用的,還是那句話,“你家有糧我有槍,你家就是我糧倉”。或許是任人魚肉的生活真的很沒勁,或許是天生的不安定基因,魯肅執意要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攀登時代的巅峰。少年魯肅的一切記載都和攀登巅峰息息相關,身體搞事情的本錢。于是魯肅利用自己體貌魁奇開始脫産習武,劍術、奇術、射箭樣樣通曉。搞事情還要聯合一切力量,于是魯肅會不吝家财,賣田賣地來救濟周邊的窮困人家,赢得鄉親族人交口稱贊,深得人心。
村裡有些願意追随的精神小夥,魯肅就給他們衣食,教他們騎射。先前自己習武頂多算生活情趣,但食宿全包地教别人騎射,性質就變了。你無官無職一山野村人養一夥隻聽命于自己的武裝分子,這不是“豢養私兵”是什麼,此時他正在瘋狂試探律法的底線。但魯肅不在乎,動蕩年月這夥少年遲早用得上,違法就違法吧。好在别人也不在乎,動蕩年月裡一個小地主養百十個私兵這算是事嗎?但有人在乎他仗義疏财、武德充沛的名聲比如袁術。
面對袁術抛出的橄榄枝,魯肅想都沒想就回絕了。原因簡單,一是看到袁術的部下法度廢止管理水平不行,二是袁術稱帝這事辦得太蠢了,戰略決策水平也不行,魯肅追求出人頭地而不想跟錯老大,人頭落地。隻是東城這地方畢竟還是袁術的地盤,不接受任命,那就隻能跑了。至于跑去哪,魯肅想到了因蹭飯而相遇相知的周瑜,當時還在做居巢長的周瑜帶着幾百人上魯肅家蹭飯借糧一番推杯換盞之後,魯肅指着院中一囷米說“這個就給将軍您做軍糧吧”。就這輕輕一指周瑜都被指蒙了,一囷就是三千斛,三國時代一斛約合現在120斤這一囷就是36萬斤,180噸左右。當年周瑜與孫策相交時,也曾随手就送出一套大宅子。周瑜一看這仗義疏财的操作,就倍感親切,兩人直接定為至交。既然是至交,收留一下理所應當。
這一路魯肅跑,袁術追。魯肅差點就插翅難飛,好在魯肅有一身武藝和一群輕俠少年。逃跑路上,魯肅讓老弱在前,輕俠少年們斷後,拉滿弓弦擺好架勢迎接追兵。而魯肅自己則上前跟追兵們講道理,主要内容就是把盾牌插在地上,自己彎弓搭箭往上面射,箭箭洞穿,追兵被退去。但投奔周瑜也隻是權宜之計,畢竟周瑜也是個打工的,關鍵還得找個好老闆,跻身決策層施展自己的抱負,才能談改天換地。
恰逢此時周瑜來信了,他在信裡說老劉家不行了,有先哲秘論說代漢而立的王者将興于東南,我老闆孫權地盤就在東南,兄弟懂我意思吧。去江東也行,孫權繼承在江東地盤穩固有廣闊的藍海可以發展,最重要的是周瑜在信裡提到的“先哲秘論”就是那句谶語:“代漢者當塗高”。對這句話時人各有各的理解,比如袁術單摳出一個“塗”字解釋成“路途”和自己的字“公路”對應,以此宣揚自己是昭昭天命,而江東這邊就将“當塗”解釋為地名九江郡的當塗縣。他們的理解中谶語是在指示下一龍興之地,而這當塗縣在哪呢?就在孫權的勢力輻射範圍裡。
所以說孫權這個年輕人恐怕也是有野心有沖動,這正是魯肅需要的,以後主賓投契,還愁沒有攪動風雲的平台嗎?進入孫吳集團之後小地主出身的魯肅,首先得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怎麼才能在海量的江東人才中脫穎而出。仔細分析完孫吳集團的政治格局後,魯肅心中便有了計較。當時江東的官員隊伍與吳郡四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作為地頭蛇注重本地利益并不十分熱衷于擴張,保守傾向嚴重。但顯然孫權這樣的年輕君主是渴望開拓進取的激進派,魯肅需要強硬的主張。放眼天下,給激進派增加聲量就能站在主君的一邊了。魯肅很快獲得一個單獨跟老闆對榻而飲的私密談話。魯肅決議就在這個晚上,狠狠抓住年輕領導的心。魯肅向孫權訴說了胸中醞釀已久的戰略規劃。
首先漢室不可能再複興了,因為曹操現在太強,一時半會滅不掉,所以您現在應該固守江東,以待時變。然後北方的戰亂雜事以後不會少。到時您就趁着曹操回北方處理事務,向西消滅黃祖、讨伐劉表占據長江以南。做到這樣就可以建号帝王,向北跟曹操争奪天下了。這便是曆史上著名的《榻上冊》。其中有幾個重點要圈一下,一是魯肅作出判斷大漢不可複興,二是魯肅認為當時形勢是北方曹操一夥,荊州黃祖、劉表一夥,江東一夥,天下将三分鼎立。而最好的戰略是先拿下荊州再向北打,跟諸葛亮的隆中對不約而同。三世魯肅從一開始就規劃了建号帝王,成就霸業的目标。他和劉備集團不一樣,他可不是什麼大漢忠良,聽完這大逆不道的戰略規劃,孫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慌張與不适,隻是沉吟半晌,緩緩說道我隻是想盡微薄之力,輔助漢室而已。
孫權拒絕得滴水不漏,難道他真的對建号帝王沒有興趣嗎?不隻要聽其言,更要觀其行。榻上冊事件後,張昭曾打魯肅的小報告,說魯肅年紀輕輕,粗疏不堪大任。這時候孫權什麼反應,不但不介意,還更加重用,連魯肅老母親的起居都一并照顧。孫權這不是心花怒放都說不過去。
但是兩個變故讓魯肅不得不中途修改對策,一是劉表死了。這本來是利好消息,可以趁亂拿下荊州,推動踏上冊的第二步“竟長江所極而據守之”但同時曹操親率大軍南下,戰略決戰被迫提前上演。這樣一來染指荊州就有些難了,曹操本身軍力強大,打不過。劉備也還在荊州實力不強但足夠攪局,面對這兩個人。稍微處理不好很容易血崩。魯肅很快做出反應,劉表死了那就荊州劉備頂上嘛,如果劉備願意,就把他拉上船打曹操。如果劉備後續行為不符合江東的利益,那就“宜别圖之”,反正就先利用。
在孫權的親自指揮部署下,魯肅出差荊州跟劉備談結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落難的劉備一聽有人要聯合,那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高興壞了。後面的事情大家都耳熟能詳了,赤壁之戰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序幕,戰後曹操暫退但仍占據荊州北部,扼守長江上路,江東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仍在,所以當劉備觍着臉來借荊州時,即便所有人都反對,魯肅依舊撺掇孫權把荊州幾個郡的治權轉讓出去,“借”荊州的利與弊,古今争論千年,但從時人角度來看,這一借确實讓劉備為江東扛下曹操的冰封,這便足夠了。熬不過當下,談何将來。反正在計劃裡劉備終究是要被“宜别圖之”的。隻是周瑜的病故,讓魯肅不僅要為自己主張的借荊州擦屁股,還要肩挑周瑜為孫權成就帝業的宏願。一時間東部戰線的重擔都落在魯肅身上。
卻說那劉備得了益州,卻無意歸還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孫、劉之間的矛盾終于爆發。從益陽到公安,一幅橫貫荊州大地的鐵幕已經降落下來。演義裡所謂的單刀赴會就發生在這時,隻不過關羽固然是單刀赴會,魯肅又何嘗不是單刀邀約呢。你以為的單刀赴會是一場甘甯、呂蒙埋伏于外,刀斧手五十埋伏于内的鴻門宴。實際上的單刀會,江東諸将反倒擔心關羽有沒有設下伏兵,勸魯肅不要去。魯肅對此正色道:劉備負國,是非未決,關羽哪敢害我性命,便昂然走出營去,隻見兩軍兵馬擺在百步之外,刀戈森森、旌旗凜凜,殺氣恐要收煞不住。來者關羽提一單刀,昂首闊步,其身後随從因着關羽虎威莫不振奮。魯肅亦按着單刀挺立當場,面無懼損。雙方略去寒暄。
魯肅深責劉備有負東吳,關羽不明大義、尋釁滋事破壞兩國歡好,使曹操收漁翁之利。話語未盡,卻遭到關羽的随從打斷說什麼天下土地,唯有德者居之。演義中此時關羽聞得此言假意呵斥随從,實則讓其借機離開聯系關平接應。實際上卻是魯肅聞得此言,當即立身呵斥,關羽看到随從被罵,這才打了個眼色讓他退下去。三國志中記載的單刀會,以關羽呵斥自己的随從,吃了個小癟結束。之後便是雙方罷軍,而演義卻用藝術創作,完全逆轉了故事走向,安排了一出挾持魯肅作為人質的戲碼,把魯肅這個“體貌魁奇”精于擊劍騎射的武士,寫成魂不附體、如癡似呆的弱雞,咱說稍微有點過分了。
反倒是吳人所修的《吳書》中雖然肯定對魯肅有所美化,但基本事實走向與《三國志》一脈相承。《吳書》說關羽列出瓜分荊州的理由“烏林之役劉備身在行伍出力最多,倘無劉備,赤壁勝負未可知,如此大功,分得荊州亦無愧色。”魯肅冷哼一聲無情戳穿,“當初我在長闆親眼所見,劉備所部不過區區一校之軍,如何出力最多?我主憐其身無處所而百姓流離,故借荊州。今劉備盡得那益州卻仍占荊州,這等行為便是凡夫亦不能忍,何況統領一方的吳主,我聽說貪而棄義,必為禍階呀”
關羽無以回答,提刀悻悻而去。這段描寫哪怕隻信一半,那也是魯肅在關二爺面前站定立場,慷慨陳詞,能做到這也不失為人生高光。孫吳後期,使臣趙咨在出使魏國的時候說孫權“納肅于凡品”。魯肅确實是天生有錢但再有錢的土财主依舊是凡品,都注定了這輩子隻能做牛做馬,默默無聞的淹沒在這曆史之中。魯肅最怕的就是默默無聞。
有一類人他們畢生志願就是立下不世之功,他們中有的人是為了封侯拜相;有的為了榮華富貴。但魯肅内外節儉、不務俗号,早已沒有這些世俗的欲望,此生隻願能立下不世之功。
所以不妨将魯肅看成一個有戰國遺風的縱橫家,他雖然生在亂世底層。卻想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一件驚世駭俗的作品。為此在有限的人生裡,他所有的行為都是為向上爬服務。出身不高,那便毀掉舊架構,再造王朝以求“從龍之功”。難以出頭,那便用驚世之論,做主張擴張的“異類”。江東暗弱,那便拉攏劉備為爪牙,之後再考慮調轉刀口。但求生前攪動風雲,身後名留青史。
赤壁之戰後的吳軍大營裡,孫權帶着諸将迎接功臣魯肅,魯肅入閣拜見。孫權起身謝禮問魯肅:“子敬,孤親自下馬,拿着鞍來迎接你,足夠讓你顯榮了嗎?”魯肅說:“不夠”。在座諸将驚出一身冷汗,魯肅坐下之後,慢慢舉起馬鞭說:“我希望能将您的威名和德行加之于四海,總括九州、成就帝業,到時您再用安車軟輪來接我,那才将是我一生中最驕傲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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