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南宋著名詞人,被後世稱婉約派“一代詞宗”,有《漱玉詞》留世。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南宋著名詞人,有(斷腸集)留世。
然而兩位才華橫溢的女作家,卻入不了晚清著名學者王國維先生的法眼,他在《人間詞話》裡,縱論唐至明清代表詞人,卻隻字不提兩位才女,除了他認為南宋詞不如北宋詞外,更重要原因是性别歧視,男尊女卑。
無獨有偶,《唐詩三百首》中,唯一著名杜秋娘的《金縷衣》被排在最後。《宋詞三百首》中,流芳千古的李清照也被排在末位。
男權主義者不推崇,不要緊,自有人慧眼識珠。
晚清傑出女翻譯家薛紹徽在《黛韻樓文集》稱:趙宋詞女,李(清照)朱(淑真)名家。
清許玉喙在(校補“斷腸詞”序)中:宋代閨秀,淑真、易安并稱隽才。
李朱二人都出生在官宦人家,家庭環境優偓,受過良好教育,從少女時代就顯露出過人才華。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歸舟,誤入藕花深處。
争渡,争渡,驚起一灘鷗鹭。
一首《如夢令》,不事雕琢,富有自然之美,燦爛的晚霞,靜靜的湖面,荷葉碧綠,荷花粉面,一群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劃着蘭舟,你追我趕乘酒興而歸,劃到藕花深處,撲拉拉,一群水鳥從田田荷葉中翩翩飛出。李清照的少女時代就像這首詩,充滿了生機,愉快,豐富的色彩和樂趣。
《書窗即事》是朱淑真的一首寫春歸之景小詩。
花落春無語,春歸鳥自啼。
多情是蜂蝶,飛過粉牆西。
春歸時節,蜂蝶飛舞,鳥鳴雀啼,充滿無限生機,令人歡悅,詩的行間裡能感受到詩人對大自然無比熱愛和向往。
兩人所處時代接近,氣質相似,文采相類,作品中都有女性特有的細膩與婉約,都熱愛大自然,都有純真的少女情懷。
02
婚後的李清照,與丈夫太學士趙明誠情投意合,伉俪情深,《一剪梅》寄寓着與丈夫不忍離别的一腔深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趙明誠外出作官,給兩人婚姻生活帶來缺憾,孤單中免不了相思,但這種相思是建立在美好的回憶之中。兩人都喜好讀書,飯後一起飲茶,常以比賽的方式決定飲茶先後,一人問某典故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第幾頁第幾行,對方答中先喝,由于赢者過份開心,将茶灑了,留下滿身餘香。美滿的愛情,高雅的情趣,使“賭書潑茶”成為千古佳話。
然而朱淑真就沒這種幸運,由父母作主,被迫嫁給一個庸俗的官吏,初為人婦,她存有幻想,希望丈夫心懷大志,多次寫詩勉勵,“莫璞莫辭雕作器,涓流終見積成淵”,“鴻鴿羽翼當養就,飛騰早晚看沖天”。她希望二人志趣互相趨同,無奈丈夫學識淺薄,不求上進,知音不遇,《愁懷》中,她發出質問。
鷗鹭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依。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以休生連理枝。
羽翼不能相依,怎麼能在一個池裡生活!花神既然不能為花兒作主,還不如不要讓它生出連理枝來。
詞人自比鴛鴦,不能相互唱酬,何以匹配!詩中表達出對丈夫的不滿,她追求心目中向往的伴侶。
同是女人,所嫁非偶,會有截然不同的婚姻生活,李清照的相思是淡淡的憂傷,朱淑真的質問是對命運不公的呐喊。
03
靖康之變,汴京淪陷,宋高宗落荒而逃,為了保護丈夫的多年心血,李清照孤身一人帶着僅存的金石書畫南下,一路颠簸流離,她需要一個堅強的臂膀來靠一靠,就與張汝舟再婚。婚後才發現此人不是憐香惜玉,是奔金石而來,當她看清張的真實面目,結婚三個多月,便毅然決然提出離婚。那時離婚不像現在,換個證,蓋上章,一拍兩散。三綱五常隻許男人休妻,女人要想分手,隻能靠自己。李清照不顧一切,沖破枷鎖,從此一人寡居,孤獨終老。
冷冷清清,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語,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聲聲慢》是李清照晚年經典之作,開篇連用七個疊詞,婉轉凄楚,絕無僅有,猶如一傷心到骨髓的人在低聲傾訴,三杯兩盞淡酒,豈能澆去亡國之恨,喪夫之哀,孀居之苦!
朱淑真與丈夫志趣不同,丈夫不但不思進取,公務之餘,流連秦樓楚館,有時竟然把青樓女子帶回家。二人感情破裂後,淑真回到娘家,長期獨處,過着寂寞凄苦的日子。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卧。
伫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
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減字木蘭花·春怨》
一連五個獨字,寫盡詞人的孤獨和寂寞,本來已獨自傷神,初春的輕寒又撩撥出無奈的愁緒。這愁緒無人見,無人知,無人慰藉,無人能解脫,隻好以淚洗面,因愁而病,因病而愁,面對寒夜孤燈,久久難寐。
這愁字,與李清照晚年的愁何其相似!
04
兩位才女的晚景同樣孤獨,詞風卻各有千秋,李清照曆經大苦大悲,心系家國,豪邁大氣,一首《夏日絕句》,愧煞無數須眉。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借古喻今,正氣凜然,鞭撻了南宋王朝苟且偷安的無恥行徑。
朱淑真詩詞溫婉纏綿,一唱三歎,回味悠長,雖沒有李詩豪邁大氣,但在一首《黃花》中卻多了一份弱女子的骨氣。
土花能白又能紅,晚節猶能愛此工。
甯可抱香枝頭老,不随黃葉舞秋風。
極為凄美,也無比傷感,她把自己比作一朵菊花,甯可在枝頭上枯萎,老去死去,也不願像黃葉那樣,随秋風漫天飛舞,最終落在地面化為塵埃。這是她對人生的深切感受,也是對愛情對人生的一種态度,此詩對後世頗有影響。
一個豪氣,一個骨氣,都是才女的凜然正氣。
05
同樣是多情才女,詩詞風格和人生軌迹各有異同,其原因有多種因素,家庭影響尤為重要。李清照父親李格非進士出身,作過太學博士,是“蘇門後四學士”之一,她有機會同當時著名文人接觸,可以看到更廣闊的天地,溫婉優雅中有大家風範。
朱淑真父母識人不明,先是逼女兒嫁人,後将女兒心血染就的詩稿毀之一炬,如此父母對子女的影響可想而知。
有人說,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此話不無道理,古今适用。不同的婚姻狀況,會有不同的生活經曆,從而導緻不同的命運。李清照婚姻美滿,無論與丈夫短暫分離還是陰陽兩隔,都心有所屬,她協助丈夫完成《金石錄》,并在逃亡生涯中寫出具有文獻價值的《金石錄後序》,雖小女人,有大情懷。
而朱淑真生活在深閨,很少與外面世界接觸,沒有李清照的閱曆,作品多是自然風光,清新秀麗;戀情相思,纏綿幽怨。她沒有美好的回憶,沒有“賭書潑茶”的樂趣,沒有《金石錄》陪伴,情感無處寄托,郁郁而終,同是孤獨天才,卻沒有李清照的光茫,朱淑真是封建婚姻的犧牲品。
梅花淩霜傲雪,清逸優雅,卓然不群;菊花神韻清秀,隐逸脫俗,抱香而亡。李清照,朱淑真,就像這兩朵花,一樣才女,兩樣芬芳!
-作者-
李會,愛好文學,愛好詩詞,曾在紙質雜志發表過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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