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豬草的那些事

唐白甫

上世紀七十年代，農村每家每戶都會養一到兩頭豬，稱之為“喂過年豬”。意思很明白，豬養到春節就會殺來吃，犒勞全家人辛苦了一年，烘托過年的隆重而熱鬧的氣氛。

平時，孩子們放學回家吃了飯之後，就會提一個竹籃子，這個籃子在我們邵陽叫做篩篩，呼朋喚友到田間地頭打豬草。像我們三兄妹，母親定的任務是最少平篩篩口，哥哥年歲大，他的篩篩大，我的第二，妹妹的最小。母親再三強調：不能弄虛作假，這個是用力按緊的高度，如果蓬松就不算完成任務，除了挨頓打，還不得吃晚飯。

隻要不偷懶，任務是可以完成的，但小孩子玩性大，到了田野，有的玩捉迷藏，有的玩泥巴，有的挖泥鳅，往往等到太陽快下山了，才慌忙尋找豬草。可想而知，等到天完全黑了，有時打的豬草連篩篩底也沒蓋住。

家裡的豬不可能挨餓，沒完成定下的任務，打與罵避免不了。想想嚴厲的母親，我的心裡感到非常害怕。其實跟我一樣的小夥伴每天都有，大家湊到一處想辦法。

現在回憶起來，我還會撲哧一聲暗自發笑。人多鬼點子就多，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大家合計着将幾個人打的豬草全部加起來，就能給一個人交差，于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雖然有風險，但有可能瞞天過海，蒙混過關。

那一次，我還真的沒挨打。

我們家的豬草，經過母親檢查之後，就倒進一個大竹框裡，端到房子前面的池塘洗幹淨。晚飯後由母親剁碎，連夜煮好，分當晚與第二天早上、中午三次喂給豬吃。

依照大家的計謀，等到母親檢查之後，我并不倒進大竹框，而是趁她不注意，悄悄地把豬草又提了出來，給第二個人去交差。

當然，每家的篩篩不一樣，豬草也得倒進另一個人的篩篩裡。中間有個環節得大家配合，别人去倒豬草時，其他的小夥伴故意在屋外大聲叫他出來，說是要共同做學校布置的的家庭作業，用以分散他母親的注意力。

這個辦法，實施的難處就是必須是三個小孩以上的，比如我哥哥與妹妹都很好地完成了他們的任務，我才有驚無險。

有一次，我哥哥也投機取巧，他同樣沒完成任務。母親洗豬草時，發現三篩篩豬草份量少得太離譜，就手持平時打牛的竹枝逼問，我害怕極了，将事情老實交代了。

那晚我挨了打。打我的時候，趁母親掩嘴偷笑的當兒，我逃到村外。

母親四處尋找我，把大家的“計謀”說給了其他大人。因此，我連累了好幾個小夥伴，害得他們也都挨了打。

好長一段時間裡，我再不敢偷懶，踏踏實實地打豬草，甚至将功補過，超額完成任務，有兩次打的豬草都滿到了篩篩的提手上了。

但小孩貪玩的天性是沒法去除的。有一天下午，我在小溪邊看見水裡有條大魚。小溪的源頭是我們生産隊的水庫，所以不足為奇。我又仔細一看，呀，至少有七八條魚！大大小小悠哉遊哉，非常誘人。我趕忙叫小夥伴們過來。大家都很興奮，決定用石頭與泥巴堵住水流抓魚。

我們非常成功地截住水流，并且在下遊适當的位置築了個堤壩。現在，隻要把有魚的這一段水弄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将魚撿到篩篩裡。

我們總共四個人，站成一排，雙掌攤平彎着腰撅着屁股往壩外扇水。沒過多久，水就要見底，可以看到驚慌失措四處亂竄的魚的脊背了。

我們鉚足勁，加快了速度，心裡頭美滋滋的。魚兒啊，你們成了甕中之鼈，無處可去，無路無逃！但人算不如天算，上遊的攔水壩因為積水越來越多，不堪重負，突然垮塌。

平時溫馴的小溪，這時候像沖破牢籠的獅子，變成洪水猛獸咆哮着奔流而來，吓得我們沒命地往岸上爬。眼巴巴看着就要到手的魚歡天喜地地鑽入水流，往遠處滔滔而去。

我們垂頭喪氣地坐在岸邊，這時候才發現蚊子好多，它們圍着我們叮咬，讨厭至極！而讓我們崩潰的是，太陽已貼近西山，眼看即将天黑，我們可還沒開始打豬草啊。

大家沒了心情，幹脆躺在草地上等天黑，渾身的泥水幹了之後，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我們拖着被蚊蟲咬得又痛又癢的身子回到家，不消說，挨了打和罵還背了謊言騙人的鍋：“鬼才相信你們捉魚去了，魚呢？貓吃了？狗叼走了？”

我于是非常讨厭豬，要是不喂豬，打什麼豬草。臭烘烘的豬，該殺的豬！

當然，還有些關于打豬草的事，絕對不能對大家說，要是我們村的唐滿爺聽到了，他會生氣的。他現在八十多歲了，身體還健旺得很，還能種地。

唐滿爺年輕的時候是護林員，順便看管山腳下的紅薯地。那時候土地是公家的，紅薯地寬着呢。有一次天黑之後，我們打豬草的篩篩幾乎還是空的，幾個人便沖進紅薯地拔紅薯藤，拔光了一小片。

後來生産隊出了個公告：鑒于唐滿爺看管不利，導緻兔子嶺腳下紅薯藤被偷，給公家造成不必要的損失，現決定扣除其三天的工分。

那時候，憑工分分取糧食，可以想象，唐滿爺多麼心痛。他拿着看山用的柴刀，在村口大罵，并随便指着一個方向說：“有種的站出來承認，看我不砍斷你們的腿！”

唐滿爺會武功，當時兩三個普通人在他面前能撂倒，而且風風火火，說幹就幹，否則做不了護林員，連大人們都畏懼他。

噓，我不小心還是說漏了嘴，大家千萬别到唐滿爺那裡去告密啊。

有人會問，拿着紅薯藤回家，母親不說嗎？這個我可以告訴你：表面上的一層是打的豬草，蓋在上面嚴嚴實實，看不見紅薯藤。隻是那天我必須自告奮勇去洗豬草，并剁了豬草。剁碎後母親根本就不知道夾着紅薯藤，還誇我搶着幹活懂事了呢。

苕子又嫩又鮮，也就是農村專門種來做肥料的紫雲英，這個用來喂豬挺好，偷苕子的事我就不多說了，免得又說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