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别利亞耶夫
采訪對象:維克多·别利亞耶夫,前克林姆裡宮廚師,現任俄羅斯廚師協會主席。
從1975年至2008年,曆時32年的時間,從一個普通廚師的跑腿兒成長為“克裡姆林宮膳食公司”總經理。
為前蘇聯、俄羅斯、美國、德國、法國、印度等國家領導人烹饪過美食,且獲得一緻稱贊。
後因整頓克宮自助餐廳的秩序,觸碰了别人的利益,自願從高位離職。
維克多·别利亞耶夫
今天通過别利亞耶夫之口,為大家介紹克宮廚房的秘密,比如國宴上賓客每個人可以喝多少酒,廚師和服務員會不會有小費,廚房工作人員會不會把廚房的東西據為己有,怎麼處理宴會後的剩菜,廚師們幾點開始上班,廚師的待遇如何?
還将為大家介紹别利亞耶夫的成長經曆,他是通過何種方法來到克宮廚房,為何在任期内獲得三套莫斯科的房子?
維克多·别利亞耶夫和尼克松
克宮廚師的工作時長— 維克多·鮑裡索維奇,您在克宮的廚房工作了30多年。你們幾點上班,幾點下班?
— 5點開始上班,淩晨1點下班。早上會有車來接我去上班。不管白天黑夜,他們随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紀律很嚴格:每天都像在刀尖(上行走)……責任重大,上帝保佑,别有人中毒!
廚師僅有的優待,就是我們來得早,4:30所有人都還睡着呢。
如果是夏天,我會給自己煮杯好咖啡,加上自己帶的新鮮面包,再給自己切一片熱的熏閃光鲟魚片,給自己做個三明治,坐在陽台上聽夜莺唱歌。
然後從塑料包裝的煙盒(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包裝了)裡拿出一支上好的菲利普·莫裡斯(Philip Morris)香煙來抽。這太享受了!
這就是在這裡當廚師的好處,但那時候可萬萬不能講這些。
國宴嘉賓的飲酒量— 我想知道,在克宮舉辦的大型活動上,每個人可以喝多少酒?
— 國宴上,每個人隻允許喝70克伏特加、50克白蘭地和150克紅白葡萄酒。
都經過計算了的,一個人的量乘以客人的數量,當然,也會多準備一小部分留作備用,以防有人全部喝完。在有代表性的招待會上不提供酒精飲料。
還有一種服務——“一杯香槟”:當國家元首祝賀或獎勵受人尊敬的人時,會端上一杯香槟。或者在簽署某些重要文件時,但這都是出于禮節。
至于午餐和晚餐,會有私人廚師為他們提供服務,私人廚師會有自己的安排。
但我想,私人廚師也會儲備一箱上好的葡萄酒留作備用,無論如何,客人來是常有的事。
— 我一直很想知道,招待會結束後,剩下的食物會如何處理?
— 如今會按客人人頭計算用量,因此幾乎不會有剩餘。
蘇聯時期會剩下不少東西,通常宴會結束後,我們會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從未被碰過的食物從盤子裡拿出來,單獨開一桌将食物拿給訓練班的學員或者士兵吃。
要知道宴會上會提供很多服務。人們通常會心存感激。當然,也有不正當的人也會将它們放口袋裡帶走,這樣的人不是沒有。如今完全不可能這樣做。
有沒有小費?
— 對于服務員和部分廚師來說,小費是種不錯的補貼。克宮有沒有這種獎勵員工的方式?
— 沒有,從來不會給錢。當然,來訪的外國代表團會送我們紀念品。
比如,英迪拉·甘地送了女士做連衣裙的衣料,送了男士手表。其他國家的代表團曾給每位男士送了一瓶威士忌,送了女士其他的小物件。
我有沒有後門?
— 您剛來克宮工作的時候,還完全是個孩子。難道您沒有後台?總之就是不走後門,可不可以去克宮的廚房?
—1975年, 我第一次來克宮廚房,正值戰争勝利30周年,此前我在“布拉格”餐廳工作。那個時候我才18歲,還沒有去服兵役。
餐廳的主廚派年輕的工作人員去克宮廚房實習,認為應該讓年輕人去學習學習。我被派去到的地方正是克宮的特殊廚房。
克宮的主廚仔細觀察了我一陣,問我:“你想不想在我們這裡工作?”——我回答他說:“我要去服兵役了”。“那你服完兵役後再來,我們到時候再見”。
布拉格餐廳
等我參軍回來,又去了“布拉格”餐廳,還是把我派去了克宮,主廚再次給了我建議。
——“好的,我考慮一下,打電話給您”,我回複他說。
——“打什麼電話,這是給你的手機,來人事部,到時候再說”。
當時正值烹饪學校畢業生來我們這裡開見面會,當時我的烹饪老師吉納伊達·瓦西裡耶夫娜還健在。
“維克多,我聽說你結婚了?也許你應該去克宮工作?我叔叔是克宮膳食集團的經理”。
我就去找膳食集團的經理安納托利·卡班諾夫,克宮主廚也在他那兒坐着,他退還了我的表格并說,這個小夥子已經在人事部的名單上了。
他還說:“我也有我自己的人事部,侄女給我打過電話,說她教過你”。
就這樣我來了克宮廚房,可以說,是通過兩種途徑進來的(笑)。但是誰讓克宮的圍牆上沒寫着,他們在招聘廚師,然後去排隊(應聘)。
當然,有通過熟人介紹的,也會周期性地去餐廳看一看,然後選拔,但現在已經很少這樣了。主要是通過人們相互介紹。
— 難道這些年從沒試圖讓您做某位高官的私人廚師嗎?
— 剛開始打電話給我讓我去特殊廚房工作,我在那兒工作了六年,後來叫我去克格勃,他們問我想不想和政府高官一起工作?
我拒絕了,我知道這份工作意味着什麼,壓力會有多大。那時候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所以我不想,我害怕。所以我不知道,我原本應該負責哪位官員。
— 有沒有想過把工作中的東西帶回家?
— 曾經有人偷過東西,但是我羞于這麼做,也害怕這麼做,感覺這麼做很慚愧。
我還在“布拉格”餐廳工作的時候,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主廚把裡脊、雞肉和黃油扔我包裡……
他當時喝得酩酊大醉,說道:“你咋,沒有家庭嗎?”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拿。
有一個在“布拉格”餐廳兼職的同事……他負責倒垃圾。他把5公斤肉扔到垃圾桶,上面再撒上從蔬菜間拿來的土豆皮,然後會有人把東西拿走拿到阿爾巴特街上交易,團夥作案。這個人很快就被抓了現行,被解雇後,他再也找不到工作。
現在也有人偷,但已經不是偷肉了,而是價值數十億的東西。當時的政客做惡夢都想不到。
待遇如何?
— 您說,蘇聯時期,您在克宮廚房的工資是130盧布。如今怎麼付您工資?
— 我作為“克裡姆林宮膳食公司”總經理的工資是6000盧布(按制裁前的彙率計算,大約2000美元)。
但工作表現好的話還有獎金。比如,成功操辦了峰會,會有總統的獎勵,被授予證書,其中還包括15000-20000盧布的現金獎勵。
但過去有機會分到住房。我在為蘇聯部長會議工作期間,從普通廚師成長為主廚,這期間我分到了3套房子。
莫斯科列甯大街
規則是這樣的:工作3年以後就可以寫申請。如果您的居住條件較差,或者生了孩子,就有機會獲得一套住房。也有一些比較聰明的人,做事比較狡猾,會将自己原有的公寓登記在自己媽媽、姨姨名下……
我的房子是這樣得來的,媽媽和我們一起住,兒子出生後,房子就住不下了,所以兩年後給了我一套列甯大街上的住宅。
過了一段時間,我的女兒出生了,又給我了一套房子。再然後就是我快50歲的時候,給了我一套和平大街上的房子。過去的福利待遇很好。
莫斯科和平大街
現在已經沒有了,那時候我們還有自己的工作室,我們可以在工作室裡縫制便宜的冬靴或是麝香鼠帽,這些都是緊缺物資。那些有錢的人會去排隊買國産車。
我們還有附屬的幼兒園,自家孩子不用排隊就可以上。
當時大約有40個休養所和療養院,給了我們兩天的療養券。周五的晚上可以帶上孩子,坐上公交車,周六到了以後,一直休息到周日。療養院裡提供一日三餐,一家三口6-8盧布就夠了。
療養院
— 您本人從這樣的位置上離開。您說,決定離開是因為同事搞陰謀,導緻您的心髒病發作。克宮廚房裡這種情況盛行嗎?
— 是的。您想象一下,我被電影中的那些領導人物包圍着?(笑)得了吧……當然,有陰謀,他們給我寫信,害怕我會取消他們的位置,他們努力貶低我。遭受的苦頭,三卷本都寫不完……
我剛來國家克裡姆林宮(1992年前叫代表大會克裡姆林宮)時,那裡的六樓有很多自助餐廳。工作人員自己順走了香腸、酒……每個人都掙到了錢,膳食公司啥也得不到。自助餐廳沒有收銀機。
國家克裡姆林宮
我開始整頓秩序,想更新或者打破現在的機制。可以說是斷了别人糊口的飯碗。結果他們開始給我寫信。
我離開以後,他們沒有再叫我回去,即使叫了,我也不會回去 —— 畢竟我工作了32年,心髒不那麼好了。
無論是我的健康還是精神狀态都不允許我再在這樣的體制下工作。
我現在作為俄羅斯廚師協會的主席所從事的社會組織工作足以讓我和妻子一起去度假休息,養活我的家人,最重要的是,是時候傳授自己的經驗和知識了。
— 但是您不會懷念曾經的日子嗎?内心深處不會感到遺憾?
— 沒什麼可遺憾的。倒是經常懷念,但是因為遺憾就想回去,卻從未有過。我做那些事的時候都是誠實且全力以赴的。
我并不為那些年所做的事感到慚愧。我沒有想到我會從一個廚師成長為總經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能夠做到一個那麼高的職位。
但我在努力忘掉不美好的事,應該記住的是那些美好的真實的過往。把不好的記憶删掉。那就還是一個善良的樂于助人的人。
如今處處都有惡事,看到社會變成這樣,深感遺憾!
但我還是希望社會變得越來越好,至少,我在努力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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