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高豔津子作為創團舞者之一加入了北京現代舞團。現在,她是北京現代舞團的藝術總監,在這裡已經26年。擔任藝術總監期間,高豔津子帶着舞團去到了威尼斯雙年展、德國柏林藝術節、東京國際當代表演藝術節、意大利博羅尼亞當代表演藝術節、荷蘭舞蹈節。作為來自中國的現代舞團,在法國巴黎國家歌劇院、紐約喬依斯劇院、柏林世界文化中心、威尼斯馬可波羅劇院有過專場的演出。
白色羽毛針織外套、白色連衣裙
均為 BRUNELLO CUCINELLI
在最近兩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線下演出時斷時續,演出團體都不好過,北京現代舞團也一樣。拿高豔津子的話說,作為民辦獨立舞團的北京現代舞團,從創立到現在,靠的就是每一張觀衆的票房活到了現在。遇上現在這樣的時候,困難隻在一時,但卻特别具體。
印花連衣裙 FENDI
在我們采訪之前,和舞團的工作人員接洽采訪事宜的時候,工作人員專門提到了最近舞團面臨的困境。以工作人員的感受,圍繞着怎麼讓舞團活下去的問題,高豔津子的生命肩負着重擔,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
但是,這個印象在我們與高豔津子接觸的過程中得到破除。肩負重擔這話不夠準确,不夠準确的原因反而是因為喘息的必要。
原本想在北京現代舞團訓練場地進行的拍攝,因為新冠疫情的防控,不能成行。于是,我們的拍攝改在了北京市東北區域的一處影棚裡。拍攝那一天,高豔津子是穿着非常寬松的衣服來的。衣服的顔色偏暗,布料一看就舒适柔軟。她習慣了這樣的衣服,習慣了這樣沒有把自己束縛住的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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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為 BRUNELLO CUCINELLI
高豔津子不是那種會聽任安排的拍攝對象。她一定要穿着合适的衣服拍照。有的衣服看起來新潮、優雅,剪裁十分妥帖。這樣的衣服夠時裝,也夠好看,但是對于高豔津子來說,這些衣服不是呈現一個舞者的恰當的衣服。當那些衣服不是她的時候,她會拒絕。這會增加一些拍攝前準備的時間。但事後證明,之後能讓拍攝如此順暢,她的判斷是對的。
我們所在的影棚有特别大的玻璃窗戶,下午陽光灑進來,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塊慢慢随着時間移動的光斑。攝影師決定,最後一套照片就在現成的自然光裡拍。影棚裡放着音樂,高豔津子跟着音樂跳舞,她的臉上有她特别标志的喜悅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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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天我們拍攝的照片裡,大家很喜歡的是其中一張“高豔津子伸展出手臂,腿在裙子裡反方向勾起來”的照片。這張照片就是在這個時候拍到的。在那張照片裡,高豔津子的整個身體變成那個時刻的速寫圖。光是透過那一刻的窗戶的形狀。衣服看起來自在,并且沒有搶奪穿着它的人的精神。陽光自在,衣服自在,人也自在。
高豔津子也喜歡這張照片,或者說是她那一個時刻心裡的狀态。她說,“舞者的表情是在整個身體上的,好多時候舞者喜歡的照片恰恰是那些看不到臉的照片。舞者,全身都是臉,全身都是表情。”平面的人物照片,好多隻盯着臉上的表情看。但在一個完整的時刻當中,表情不應該是有形的,應該是無形的。它也不應該是靜止的,應該是行動中的樣子。
一個舞者的生活歸根結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把一個舞者放在這兒生活,他的生活和别人有什麼特别之處?高豔津子說,可能像是一棵移動的樹。
“樹随時都會感召風的。”
“你現在往回看,(窗戶外面的樹),你知道它會感召到風,它會跟一切都形成一種,它會成為萬物的狀态。”
“舞者的生活就是會把萬物看成一種拟人的狀态。”或者這話可以反着來說,人會拟向萬物。高豔津子說:“舞者的生活就是這樣的,跟魚在一起就是魚,跟鳥在一起就是鳥。它是一個幻化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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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豔津子拿一個生活日常來舉例。她的女兒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先會跳舞。不是因為那是她的女兒。其實是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如果換一個視角來看,你甚至不會去區分這兩件事。“我們把走路當成一個功能,(說一個人)能站起來了,能走路了,太好了。其實走路為什麼不是舞蹈當中的一種語言?一個腳印,一個步伐,一個節奏。在舞蹈的視角下來看,在走路這件事情上,身體就不再是履行功能的工具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高豔津子的話裡總是有未來時。這很高豔津子。
我們在拍攝結束後在影棚的一處角落進行采訪。當高豔津子說“你現在往回看,(窗戶外面的樹),你知道它會感召到風,它會跟一切都形成一種,它會成為萬物的狀态。”真的回頭看的時候,那棵樹好像突然出現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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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感受是,周圍有一種被消音的感覺。反過頭來想,那種感覺不是被消音,而是被忽視的東西突然被關注之後,環境聲變得更大了。大得好像沒有聲音了。她是一個能把人揪起來的人。把你揪到一個現場,讓你眼見為實。
發現高豔津子說話總有未來時也是回頭整理錄音的時候發現的。不僅是未來時,還是一種正在開始也一定會完成的未來時。她是一個行動者。很明顯。這樣的人不會覺得自己肩負重擔。因為她所做的事情往往有充分的行動力,隻要是心裡想做的。所謂的自然而然,是靠行動累積起來的自然而然。
在新冠肺炎疫情發生的這幾年裡,北京現代舞團很難實現線下演出。高豔津子帶着舞團開始在抖音上直播。“抖音是最通俗的一種模式,這種通俗的模式其實就是一個時代的标志,隻有中國有抖音,那麼大的面積,那麼大的流量。”
“我不拒絕任何東西,除非這個事情它有明确的惡的性質在。在我自己看來,我不喜歡它。這屬于很個人的心情。對于大衆來說隻要存在的,我覺得都有它的道理。”既然有那麼多的人在用抖音,那就要去看這到底是什麼。
内搭及半裙 GIORGIO ARMANI
高豔津子想到二三十年前流行歌開始出現的時候,她媽媽的态度。
“當初流行歌出現的時候,多少做專業藝術的創作者是排斥流行歌的,覺得通俗歌曲膚淺。我們當時作為年輕一代,就喜歡流行歌。我記得當時我跟我媽媽說,你聽,這裡面這個歌詞好美,我媽說,(原來)愛還可以這樣說,‘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這讓她印象很深。因為她的媽媽是傳統的舞蹈編導,其實很容易就可以選擇站隊到那個排斥一件新東西的位置上。
“當你不進入的時候,你就看不到另一個世界。時代變了,時代的語言也在變。抖音是這個時代的語言。平台是沒有對錯的,主要是看你在裡面選擇什麼?你站在裡面你的方向是什麼?那是你決定的。”
選擇在抖音直播,第一就是因為抖音傳播面大。第二是因為上海當時的狀态,高豔津子說:“我看到、聽說到。我希望通過直播的方式來調節一些人心裡的情感。很多人說津子老師都做直播了。好像我做主播就怎麼了。主播好像是一個标簽。但我一點都沒有覺得主播意味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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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豔津子想得簡單。包括它的開始,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狀态。
“我說我想直播。跟抖音在談的時候,抖音那邊的人跟我說,津子老師,我們要給你策劃一下,個人首秀什麼的。他們說你不要着急,你晚兩天。我們可能需要一個星期到10天的時間給你策劃、宣傳,給你流量。喔,我一聽,10天的時間。10天以後也許人都不需要你了,我做一個自己的秀來幹嗎,那個流量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就從今天開始,我拿着手機就開了,而且是在家裡,也沒條件,就用各種台燈。”高豔津子覺得,在有人需要你的時候出現,比什麼都大。于是就這麼開始了。
我們采訪的時候,阿那亞戲劇節剛剛公布了演出劇目。北京現代舞團要帶着新作《行走的雲》去戲劇節表演。其實在阿那亞戲劇節的邀請之前,這個作品就在創作了。那個時候創作資金還沒有到位,這個作品就開始了。在創作開始的時候,高豔津子就把他們排練的過程在網上直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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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豔津子覺得《行走的雲》代表的是我們這個時代生命的形态和樣子。“雲就是我們的生命現象,所以行走的雲并不是被風吹之後移動的雲。它是一朵變化無窮的雲。就像我們沒有辦法計劃明天。我們的生命在一種患得患失的無常的狀況下。今天說隔離,你還沒睡醒,小區牆就給你關上了,對吧?今天本來還能出去,結果一說就要出入證了。所有的事情我們都沒有辦法計劃,好像在一種大的掌控中,随波逐流。”
行走的雲代表的也是一種生命性的、多維度的行走,比如說雲的行走變成了各種各樣的雨,雨水落下來以後變成了湖水,再往下變成地下水,地下水起來又變成我們的飲用水,然後變成我們的淚水、汗水、血水,當你哈氣出去的時候又變成氣,氣多了變成霧,霧再升騰起來,凝聚起來。
接受阿那亞戲劇節的邀約後,那裡的演出将變成《行走的雲》第一次的線下演出。她們去到阿那亞現場,選好了演出場地。在海灘上的白色禮堂裡,演出的舞台就是這個禮堂。演出會在這個房子裡穿梭。房子裡面的演出,觀衆可以通過房子外牆上的投影看到。就像一個隧道一樣。計劃在進行當中,但在我們采訪後不久,因受疫情影響,原定于2022年6月30日-7月10日舉辦的阿那亞戲劇節宣布取消了。
高豔津子的抖音現在已經累積有50多萬點贊。在手機屏幕裡,她的視頻在某種程度上在講一件事:舞蹈沒那麼難。
随着世界的演變,特别是數字化時代的演變,我們對身體會慢慢的陌生。身體的感覺會消失。“舞蹈其實是覺知。是身體的覺知,但很多人想都不會想到這個,慢慢的這種能力就沒了,然後人們把身體變成一個工具,服務于大腦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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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豔津子說:“我特别希望每個人都能夠感受到舞蹈帶給你生命的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換一個角度來講,舞蹈并不重要,舞蹈是一個代名詞,是怎麼喚醒我們去重視身體的存在,去重視那種跟世界對話的感知性的生命力。”高豔津子覺得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在未來的數字時代,這一部分的能力将會是一個特别重要的能力。
在高豔津子眼裡,不管是人還是其他的動物,一個生命能夠帶給這個世界最好的東西是什麼?一個生命能帶給這個世界最好的東西就是你自己的生命的綻放。“我覺得不要委屈。其實你帶給不了世界什麼。世界太大了。你不過就是一棵草。最重要的是你要帶給自己什麼。你在這次生命的機會裡面借這個世界看到自己綻放的樣子,世界隻是一個媒介。”所以,不要委屈。
編輯/袁新
攝影/李銀銀
造型/Christopher Wong
撰文/晏文靜
妝發/文希
編輯助理/呂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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