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個月,就是中秋節了。提到中秋節,就不能不提蘇轼的代表作《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據蘇轼自己在詞前寫的小序,我們知道這首詞是蘇轼在1076年的中秋節寫的,那天晚上他喝了一整夜的酒,喝得酩酊大醉。因為中秋是團圓的日子,而蘇轼被貶谪在密州,中秋之夜,孤身一人,想起他與弟弟已經7年沒見面了,一股相思之情油然而生。他深深地思念起了親人,思念起了遠方的弟弟蘇轍,寫下這首流傳千古的中秋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蘇轼因為有些醉意,所以突發奇想,想要問問青天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明月的?這看似荒誕無理,實質是蘇轼對世界觀人生觀的哲思疑問,世界從哪裡來?生命從哪裡來?蘇轼一生,以崇尚儒學、講究實務為主。但他從小也喜歡道家,中年之後,又表示過“皈依佛僧”。蘇轼曾戲言自己的前身是月中之人,那麼在這中秋之夜,天上應該也是美好的節日吧?他想乘着風回去看看,但是又怕天上比這人間更寂寞冷清,還不如在人間翩翩起舞。
月亮轉過朱紅色的樓閣,低低地挂在雕花的窗戶上,從高到低,從遠到近,一整夜照着睡不着的蘇轼。蘇轼心想,月亮不應該像人一樣有什麼遺憾的事情啊,為什麼總是在人們别離的時候偏偏是圓的,惹起人的愁思呢?不過,人有團圓和離别之時,月亮也有圓有缺之日,自古以來,無論月亮和人,都不可能永遠隻有圓滿的時候。隻希望這世上所有人的親人能平安健康,即使相隔千裡,也能共享這美好的月光。
這首詞以月起興,以離别之情為基礎,圍繞中秋明月展開想象和思考,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納入對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追尋中,落筆潇灑,舒卷自如,情與景融,境與思偕,思想深刻而境界高逸,是蘇轼詞的典範之作。
不過把酒問月并不是蘇轼的首創,而是化用自李白。李白有一首詩《把酒問月》,開篇便是: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可以說,蘇轼這首詞的開篇完全是在學李白了。李白還有一首詩叫做《月下獨酌》,其中寫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蘇轼在月下把酒,自然會想到李白的這首《月下獨酌》,所以也學李白“起舞弄清影”。
詩有浪漫主義,詞有豪放派。豪放派詞人北宋有蘇轼,南宋有辛棄疾,“蘇辛”并提,他們都曾經将浪漫主義大詩人李白的詩意,化用到自己的詞中。1198年,已經被免官閑居四年的辛棄疾,在自己家别墅的涼亭裡獨自閑坐,觀賞山光水色,創作了一首詞《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巧的是,辛棄疾這首詞前也有小序,也說明抒發的是思念親友之意: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馀幾!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辛棄疾在江西鉛山縣建有一座别墅,叫瓢泉别墅。他在帶湖的房子失火後,全家就搬到了這裡居住。因為思慕陶淵明,辛棄疾以陶淵明寫過的一首詩《停雲》為名,在别墅裡建了一個停雲亭。陶淵明的《停雲》一詩,是表達思念親友的,所以辛棄疾坐在停雲亭,也仿照陶淵明寫了這首思親念友的《賀新郎》。詞的大意是:
我已經很老了,年輕時壯遊結交的朋友死的死散的散,今天還剩下幾人?壯志未酬的我白白地活了這麼多年,對人間萬事都不再關心,一笑置之。現在還有什麼事情能讓我感到快樂呢?隻有在寄情山水時,我看着青山潇灑多姿,想必青山看我也是一樣的,我們的情懷和樣貌,都差不多。
在窗前把酒吟詩,怡然自得。想當年陶淵明寫成《停雲》之時就是這種感覺吧。江南那些喝醉了都不忘追逐名利的人,哪裡能體會到喝酒的真谛。喝到痛快,回頭一聲長嘯,簡直能讓狂風驟起、長雲飛揚。我不遺憾沒見到陶淵明那樣的古人,遺憾的是今天沒有像他那樣的人理解我的志向啊。能夠了解我的,隻有那麼幾個人。
辛棄疾填詞喜歡用典故,這首詞更是幾乎句句有來曆:
甚矣吾衰矣,源于《論語·述而》之句“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
問何物、能令公喜,源于《世說新語·寵禮篇》記載的故事,大司馬恒溫對郗超、王恂特别賞識和重用,所以大家都說這兩個人“能令公喜”,即可以讓恒溫高興。
白發空垂三千丈,很顯然化用自于李白的《秋浦歌》:“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雲飛風”,化用劉邦《大風歌》之句“大風起兮雲飛揚”。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典出《南史·張融傳》:“不恨我不見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見我”。
知我者,二三子,又是引《論語》的典故:“二三子以我為隐乎”。
這首詞在典故的層疊中抒發了辛棄疾無人能及的豪放情懷。據說,辛棄疾完成這首詞之後,每次舉行宴會,都會讓歌姬演唱這首必點曲目,他自己還吟誦其中的得意之句“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然後拍着大腿大笑着着問别人寫得怎麼樣。可見辛棄疾對這一句是十分滿意的。不過,據學者考證,這句妙詞的意境也不是辛棄疾的首創,同樣來自浪漫主義大詩人李白。
李白有一首著名的五絕《獨坐敬亭山》:
衆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
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李白寫山與人的對視,将山生命化,寫自己欣賞山,山也欣賞自己,相互“讀你千遍也不厭倦”。李白之所以這麼寫,表達的就是知音難覓、無人理解的情懷。這與辛棄疾在詞中所表達的技巧與思想是一緻的,李白的詩如此出名,很難說辛棄疾在創作《賀新郎》時沒有借鑒李白的詩意。
詞,又叫“詩餘”。在許多人的印象裡,好像唐人隻寫詩,宋人隻填詞。實際上,盛唐時代,詞已經開始出現,李白的《憶秦娥》被譽為“百代詞曲之祖”。而蘇轼一生隻創作了340多首詞,創作的詩卻多達2700多首。我們說中國是詩的國度,這裡的詩是廣義的概念,包括詩詞曲等。所以,蘇轼、辛棄疾也是詩人,隻不過他們成就更高的是詞而已。大詩人之間都是神交古今的,蘇轼的《水調歌頭》和辛棄疾的《賀新郎》,用現代的話說,是向李白“緻敬”。你認為,他們化用李白詩意創作的這兩首詞,水平超過了李白的原作了嗎?歡迎留言發表高見。
同是唐朝大詩人,為何杜甫為官窮得住茅屋,李白無業卻全國豪華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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