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壩,中壩不是壩,是4号線上的一個普通站點,它卻像一個号子集結了衆多東北、華北、西北人。
據不完全統計,中壩的北方餐飲多達40多家,光東北水餃就有5家、陝西面5家、羊肉串更有十幾家。
新疆人愛去胖老漢、蘭州人每周必去舌尖尖、陝西人推薦霍記油潑面、東北人很認齊齊哈兒烤肉家的鍋包肉、北京人天津人要去打包麥甜紅糖饅頭家的燒餅,濟南人每周一頓紅梅把子肉,一個小小的中壩幾乎囊括了所有北方的食物。
朋友說,你如果稍微留心就會發現,中壩站會聽到很多北方口音。為什麼呢?中壩成了成都最北方的地方?
周二早上開始我開啟了一場碳水之旅,把自己投擲到這個“小北方”解答這個迷思。
騎車穿過這片濃蔭,往左一拐,會看到一家紅糖饅頭。
住在二十一世紀花園的北京周大爺,身體不太好,孩子也很忙,他每周會坐58路或者47路公交來買麻醬燒餅。目前在成都這是唯一一家賣京津冀燒餅的店,雖然華北地區都有燒餅,但每個地方的燒餅口味稍有不同,不過對于周大爺來說,能在成都吃到天津的麻醬燒餅已經很滿足了。
這是一家非常溫馨可親的家庭作坊,50多歲的老王負責和面做餅,妻子毛姨負責幫廚,兒媳小麥負責售賣、上幼兒園的孫子小小王負責宣傳。
老王生長在新疆,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當年下鄉去新疆當老師,一待就是一輩子,所以從老王到後來的小王從小就吃着天津飯長大:鍋巴菜和卷圈、燒餅、八珍豆腐、炸糕......還有米飯拌白糖。
老王的父母前幾年相繼去世後,老兩口就來成都幫着小王帶孩子。後來孫子小小王上學了老兩口就想找個事情做,老王有耳濡目染的手藝,毛姨年輕的時候在國企酒店裡幹過,精通面食,說幹就幹,這樣一邊可以賺點錢,一邊可以做自己喜歡吃的家鄉美食。
剛開始老兩口會做一些饅頭,每天下午五六點拉出去在地鐵口擺攤賣 ,後來回頭客越來越多,擺攤有很多不穩定因素,于是開了這個饅頭鋪。
起初鋪子裡隻賣饅頭,老王很喜歡燒餅、烤馍之類的有嚼勁的北方面食,但在成都找了很多地方沒有有賣,所以老王就嘗試把自己家鄉的味道,做出來給大家嘗一嘗。
烤馍在西北尤其是少數民族地區,受衆面非常廣。西北人酷愛這樣的味道和口感,這種烤馍就是加入了香豆粉(也叫灰豆、苦豆)和胡麻油,剛出鍋的時候酥香的口感,還帶有一點淡淡的椒鹽味。在北方這樣的烤馍放很久都不會壞。
為了保證客人能吃到最新鮮的饅頭、燒餅,老王每天七點多開始工作,先做饅頭要做200個,然後再烤100多個燒餅。
天氣沒那麼熱的時候店裡會為周邊的老人做一些粗糧饅頭。孫子小小王在學校也會跟老師同學宣傳自家的饅頭店,住附近的同學的奶奶婆婆,經常帶她們的老姐妹們來光顧。
從新疆随兒女遷徙到成都,對年輕人來說沒什麼,但對于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年人來說,還是沒那麼容易适應,老王身體不好,去年還得了一次腦梗,導緻她脾氣有點暴躁。上午做完一天要售賣的饅頭、燒餅後,家裡人就會讓他回家休息。
如果你不巧下午來,可能就會碰上這個脾氣“暴躁”的老王。
麻醬燒餅我不太吃得慣,作為一個被紅糖下過降頭的人,個人認為它是最好的紅糖饅頭,圓形的裡面有豐富的果幹,小棗、葡萄幹、果仁、紅糖醬。
長條形裡面是細細的麻醬和粒粒的山楂。
這種沒有過度蓬松,帶着發面後自然韌勁的面食實在太好了,讓參與咀嚼的雙腮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吃完舌底也不乏酸,又打包了幾個扛回家給愛面食的家人。
這是一個北方父母為了兒女在中壩紮根的小小家庭樣本,這樣家庭應該還有很多。
我繼續前往一家叫紅梅的把子肉店。
把子肉是濟南傳統魯菜,用草繩捆着五花肉,加以醬油炖煮而成的把子肉,香而不膩,一般還會配豆制品一起炖煮,記得有一次看 @嗚啦啦 吃,真的是饞暈了。
天雖然熱,但看到門口的8口大鍋,我還是激動又含蓄的咽了一下口水,除了現撈店,很久沒有看到這樣奔放壯觀的賣肉方式了。
問店裡小哥,說老闆就是四川人,至于為什麼要賣把子肉他也不清楚。雖然老闆不在,但我猜她是個小機靈,把子肉配涼米線、腌黃瓜、涼拌菜,成功撫平你想吃肉又怕膩的心理。
套餐有脆豆腐、把子肉、蛋包肉、腌黃瓜和涼米線。
涼米線不四川也不雲南,小哥說是廚師自己想的,能看見料汁裡有青檸和黃檸提酸,又加了雞枞油(小哥堅持說就是普通蘑菇),除了米線的質地有點假滑以外,它真的是一碗酸爽清新的美味涼米線。
把子肉小哥給切了一下,可能怕一片兒就把人打蒙了。是好吃的醬鹵肉的味道。脆豆腐更勝三分,帶着面筋的柔韌又吸滿了醬汁。蛋包肉還是全員勸退,膩。
整個吃飯過程但凡稍有點膩了就馬上來一塊兒脆爽的腌黃瓜和一口涼米線立即撲滅。
這家店全員四川人,沒有北方故事,但把子肉那股醬香真不孬。
“北方”之旅本來是打算去陝西朋友推薦陝西扯面,結果走到門口發現貼着“家中有事,休息10天”,于是臨時決定前往不遠的一家專做西北甯夏牛羊肉的店吃砂鍋。
伏天吃砂鍋,确實需要鼓起12分的勇氣,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那個老闆有一種特别的磁場,讓我放下包坐了下來。
她對着一個剛把山地車靠在牆上的7、8歲小孩兒說“今天吃什麼?”
小孩兒用電風扇都能吹走的聲音說“我媽媽說,讓你加她微信,把錢轉給你。”
老闆“好,一會兒再說,下次來給也行,先說你今天想吃什麼?”
小孩兒點了清湯砂鍋圓子。5分鐘後一口黑砂鍋上來了,老闆邊說着“慢點别燙着啊”邊給小孩兒添飯,像親戚的小孩兒來自己家一樣。
“你弟弟怎麼沒一起來啊?”
“爸爸帶弟弟上班去了。我跟着媽媽。”
老闆安姐五十歲,甯夏人,北方少有的纖細小骨架,花白的齊耳短發,襯得一雙眼睛又深又亮,讓人過目不忘。
很難想到,1996年她是當地第一個拿着大哥大去北京舞蹈學院的人,當時很多老師同學都要找她借電話。
那時26歲的她已經很富裕了,但就想要一張文憑,“因為當我同學學曆都比我高的時候,我就要跟他們一樣來一張同等的文憑。”
1997香港回歸,北京所有藝術院校參加街演
90年代初,安姐浸潤在北京最蓬勃的文藝潮流中,各種節日慶典彙報表演,讓她像一隻彩蝶一樣,不停的翩遷起舞。
最終因為不太喜歡圈子氛圍,她沒有按既定的路子繼續走文藝之路,而是不斷在商海沉浮,20多年經曆過3、4次暴富又一夜赤貧。
“我一濃妝就像鬼,舞台效果沒辦法。”關于過去,隻剩手機裡零星幾張的從朋友那翻拍的照片。
中年從甯夏來到成都,是因為丈夫在這邊做生意,她想陪伴不善言辭身體又不太好的他,沒想到等待他們的是一個經濟漩渦,被幾十年的發小卷走了幾乎全部身家。
氣歸氣,也不是沒有一夜摔到谷底過,不能因為一個漩渦把以後的生活也一起卷進去,于是她重整思路,把甯夏最好的羊肉牛肉空運過來,不說東山再起,至少要把眼前的日子先過下去。
砂鍋店剛租了店鋪裝修完就遇到疫情,那是2020年的初春,整條街一個人都沒有,鋪子都關着門,但是她還是開業了。她說“真的是咬着牙齒,含着淚啊,房租一分錢也不給少啊”。
三年過去,這條街的鄰居換了又換,隻有她堅持了下來,丈夫說回老家吧,她說“我覺得要做好就得有個過程,隻是過程比較慢而已。”
招牌的麻辣牛肉砂鍋,一上來就是10來坨麻将大小的牛肉塊,底下有老豆腐、土豆塊、豆芽、冬瓜、油麥菜、粉條、蟹腿菇。
肉一吃就知道,不是盆地的牛。這樣的砂鍋很北方,塊狀的牛肉、土豆、豆腐,紮實敦厚,濃郁的湯底配糯性的東北大米,是一種直截了當的暢快與滿足。
可能是與安姐一直在閑聊,不知不覺把整鍋吃完,也沒覺得有多熱。
安姐起身去看小孩兒吃怎麼樣了,把圓子撈出來給他晾在碗裡,讓他不要光吃菜,肉也要吃。
小孩兒吃完用電話手表通知媽媽“快給錢22元”,安姐說“20就行了,你能吃多少點兒飯啊,2塊錢的米飯不收了”。
小孩兒把車扶起來準備走,安姐“别瞎跑啊,直接回去啊” 等了三秒”騎慢點啊。”又等了兩秒“看着點路上的車啊。”像極了每次去姥姥家她在門口的囑咐,關切、絮叨,綿密。
安姐回憶她的故事時,我腦海中不知道為什麼莫名的閃過了《江湖兒女》,晚上回家看她發來的照片,突然想查下北京舞蹈學院的紀事,結果發現了96級的趙濤,瞬間被中午這股突然起來的感受沖撞到。
安姐是社教系,趙濤是民間舞系,趙濤後來演了《站台》、《山峽好人》、《山河故人》、《江湖兒女》,安姐也有過無限風光,後來選擇回甯夏又來成都開一家砂鍋店,看她發給我的舞蹈筆記,真有種電影回放的感覺。
短暫的“北方”之旅并沒有讓我找到答案,每個老闆都一愣然後反問我“就是啊,為啥呢,感覺這邊真是好多北方的”。
迷思沒解開,但讓我想到項飙提到的“附近”。他說“附近,是指跟你日常生活直接發生關系的那些地方和人。附近意味着個人與世界的真實連接。”
老王一家、安姐、紅梅的把子肉,讓離鄉背井的北方人通過食物與中壩這個地方變得親密起來,“附近”讓北方味兒變得更具體了,“去附近那家吃”成了老闆與熟客之間的一種淡淡友誼和願意唠兩句的默契。
店名 |
地址 |
價格 |
紅糖饅頭·麥甜面點 |
光華大道一段1356号 |
燒餅、饅頭3/個 |
紅梅耙肉 |
光華北三路光華中心A座 |
脆豆腐2.5元 把子肉10元 涼米線8元 |
飯閑砂鍋居 |
光華北四路60号 |
麻辣牛肉砂鍋28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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