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訪中,不少基層幹部向半月談記者反映,在一些地方,“一把手依賴症”有所擡頭,原本正常辦理的工作都要一把手過問,依賴一把手推進。一些一把手甚至成了對上、對下的唯一“把手”,部分副職成為二傳手。這一現象制約基層正常運轉,凸顯基層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短闆。
“上面一句話,下面一溜煙”
“上面一句話,下面一溜煙。”半月談記者發現,不少基層幹部群衆常将這句話挂在嘴邊。原本應該正常辦理的工作,在某些環節一拖再拖、一推再推,直到一把手過問,才能有效解決。
北方某企業負責人說,去年,他跑一個和稭稈燃燒有關的清潔供暖項目,遭遇縣區部門工作人員各種推脫:“政策規定不能燒煤,但規定上也沒寫可以燒稭稈。”無奈之下,他去找縣區一把手,打過招呼後,事情辦得非常順利。
半月談記者此前跟随中部某縣委書記下鄉暗訪,發現“道路被卡車壓壞”“公園椅子坐着會晃”等問題後,縣委書記随即電話調度縣直有關部門,書記過問後,這些早已存在的問題很快妥善解決。
該縣委書記直言,一些小事成“老大難”,不是部門沒能力解決,而是沒真正重視,非要等頂頭上司發話,才趕緊辦理。
一把手抓,抓一把手,原本是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但基層幹部反映,近來“一把手工程”似乎成了筐,什麼都能往裡裝,一些地方各項工作都要等一把手過問,靠一把手推動,希望得到一把手認可。
南方某市直單位辦公室負責人說,上級對他們年度考核有一項是“領導批示”,且必須是省市黨政一把手的肯定性批示。為此,即使工作沒多少亮點,他們也得寫專報遞到上面“請批示”“跑批示”。
基層反映,“一把手依賴症”也導緻一些地方和部門對工作選擇性重視:主要領導重視的工作,就快馬加鞭狠抓落實;主要領導不怎麼重視的工作,就選擇性忽視。
半月談記者參加某部門會議時注意到,因上級領導調整,會上布置工作特意“傳達”了新任一把手的喜惡。如新領導要求積極争取政策支持,就明确提出“下一步要努力推動”;新領導不認可橫向生态補償機制,就直接了當提醒下屬:“格局要放大一些,希望大家以後不要再提。”
全不做,不夠意思;
做多了,什麼意思?
“一把手依賴症”令身處其間的各方有苦難言,明顯制約基層運轉,甚至滋生不正之風。
一方面,黨政一把手對各項工作負第一責任,掌管人、财、物,擁有最大話語權、最高決策權、最終處理權,但過度依賴一把手,忽視制度建設,久而久之,一些一把手成了對上、對下唯一的“把手”。
“條條塊塊的上級領導都在盯着,基層大事小事都要表态拍闆,什麼事都要親自抓、親自問、親自管,實在太累了,我有時恨不得自己是副職。不是我攬權,實際情況就是很多事情不管都不行。”南方一名街道黨工委書記坦言。
另一方面,不少單位主要領導辦公室門前經常門庭若市,等待請示、彙報、簽批的排成一隊,分管副職的辦公室則門可羅雀,副職的工作積極性難以得到有效發揮。
“什麼都不做,說你不夠意思;做多了,問你什麼意思。”北方一位對“一把手依賴症”深有體會的幹部說,班子成員各有分工,應該相互依賴,擰成一股繩,但實際工作中很難拿捏得當。一把手越講究擔當作為,副職越研究“為官藝術”,往往是“想說不能說,說了不頂用;想幹不能幹,幹了怕過線;做事不做主,做主心沒譜”。
此外,一些人不願走正常辦事程序,将找一把手打招呼視作辦事“不二法門”。半月談記者了解到,在一些地方,中間人向黨政一把手引薦企業老闆甚至成為灰色産業。
有基層紀委幹部向半月談記者透露,一些不法商人目标性很強,隻有黨政一把手才能幫他們開綠燈、打招呼、拿項目,所以他們不僅投其所好,而且百般逢迎,一旦圍獵成功,上套的一把手就再也擺脫不了,越陷越深。
缺精力、缺魄力、缺能力,
“一把手依賴症”幾多無奈
基層幹部坦承,一些“老大難”問題要一把手重視才能解決,也有諸多無奈:
一是缺精力,基層承接上級安排的大量事務性工作,沒有時間精力真正解決積壓的問題。
二是缺魄力,由于權責不對等、問責壓力大,基層幹部在一些急難險重問題上不敢拍闆。
三是缺能力,解決“老大難”問題需資金、資源,往往隻有一把手才協調得了。
中部某縣委書記表示,領導班子的成績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要警惕“一把手依賴症”擡頭。班子運行必須靠制度規範,主要領導要處理好分權與授權、抓重點與重點抓的關系,靈活掌握“推功”“攬過”的藝術,增強制度執行力,調動和維護好各方積極性。
湖南師範大學法學院教授倪洪濤認為,基層權責不對等,是“一把手依賴症”的病竈。病症較為嚴重的地方,上下之間、部門之間、部門内部,多少都存在權責不清、邊界不明等問題,必須持續深化機構改革,優化權責配置,加強制度建設,激發基層整體活力和創造力。(記者梁曉飛 劉良恒 白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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