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刑事辯護

用贓款在超市買了面包，要不要去超市追贓？

用贓款在理發店理發，要不要去理發店追贓？

用贓款交了稅，要不要去稅務機關追贓？

用贓款去醫院看醫生交醫藥費，要不要去醫院追贓？

用贓款交了律師費，要不要去律所追贓？

……

這實質都是一個問題，就是贓款追繳問題。要不要追繳，要不要追到地老天荒、無休無止？

不必去搬法條，問題不複雜。法律不可能事無巨細一一規定，正如法律不必規定吃飯拿筷子用左手還是用右手。咱也不必一遇到新問題，就想着立法、修法，創設新罪，設置權利等等，把法律都累死了。法理、道理、情理、事理，基本相通，很多事兒，耗費幾個腦細胞就能整明白。

一、贓款能不能識别？

有的案件能夠識别贓款。例如，小偷在超市扒竊10元錢，轉身交給店員買了一個面包，這是用贓款購買。這種情形現實中很難遇到。

贓款和贓物不同，盜竊一幅古畫孤本，這贓物是特定物，容易識别。贓款是錢，是種類物，裝到包裡與其他錢混為一體，無法區分。沒有人拿錢買面包時，大聲嚷嚷這錢是偷的還是搶的。即便說了，旁觀者也姑且一聽，沒人去核實，也沒有人相信。

市場交易中，刷卡、轉賬、掃一掃，收款人收的是錢。究竟是不是贓款，不能識别，也不要求收款人去探究。

二、收款方有沒有核實義務？

既往案例中，沒有見過公安機關去超市追繳小偷買面包的贓款。超市開門營業，來的都是客，交易都要做。

理發店、醫院、律師事務所也一樣，面對顧客、患者、客戶，提供專業服務，收取服務費。童叟無欺、明碼标價、誠實信用，這事歸工商、價格部門管。除非小偷交款時聲稱這錢是偷來的，店家可停止交易、打110報案。

市場交易，銷售商品、提供有償服務，都隐含一個前提，這就是推定合法。推定小偷買面包的10元錢合法，推定納稅人交稅的錢合法，推定委托人支付的律師費來源合法。

假如賦予交易方額外的審查核實義務，要求超市調查每一個顧客支付的貨币的合法性，要求醫生審查患者交付的每一筆醫藥費系合法，那一切交易都無法完成，市場也不複存在。

而且，理發師、超市收銀員、醫生不具備調查、核實的資格、能力和權力，這是專屬偵查、司法機關的公權力。

三、交易一方善意取得

超市與小偷因銷售面包成立買賣合同，這是民事法律關系。小偷即使被立案追訴，成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服刑罪犯，但是，他的民事主體地位不因此而改變。

小偷具備民事權利能力，可以進行民事活動，其與超市之間成立的民事關系，自然受法律保護。超市基于該民事關系收受貨款，系善意所得，自然應受到法律保護。

如果小偷将偷來的10元錢，送給路邊一位老年乞丐，這屬于民事中的贈與，乞丐系善意取得，同樣受法律保護。

四、接受一方是否“明知”？

醫生給患者檢查身體，該患者戴着金鍊子，前胸後背紋着老虎和長翅膀的貔貅，中的是槍傷，搶眼正在老虎額頭。醫生懷疑他是“黑社會”。

懷疑隻是懷疑，不能推定為明知。事實推定，要建立在科學統計數字之上，要具備基礎證據。事實推定，因殺傷力太強，容易擴大打擊範圍，傷及無辜者。在司法實踐中務必謹慎，不能濫用。

醫生眼裡隻有患者，這是古今中外的行業之道兒。醫生治病救人，收取診療費，制定法也好，自然法也罷，都應保護。

假如，這個金鍊子患者後來被定罪，沒收個人全部财産，那麼，醫生之前收取的醫療費是否作為贓款被追贓？

不能。醫生是人不是神，要求其未蔔先知，長着孫悟空同款火眼金睛，這是強人所難。

法律不強人所難，不能要求普通人具有超能力，對民事主體之間的民事行為給予保護即可。

五、如果小偷坦誠，如果店員明知……

小偷去超市買面包時，坦誠地告訴店員這錢是偷的。店員此時有了選擇的空間，可以明哲保身，拒絕交易。如果小偷此時已經餓得奄奄一息，店員仍然賣給他面包，那麼，店員明知是贓款而收受，能否認定掩飾隐瞞犯罪所得？

不能。

店員坦蕩蕩收款賣面包，頂多算個知情不舉而已。假如有人認為店員應該免費提供面包發揚人道主義精神，那此人必定來自氪星球。

假如小偷提前告訴店員要去扒竊，用扒竊的錢買面包，能不能定店員共犯？店員愁暈了。

脫離現實分析問題，就會得出匪夷所思的結論。偷來的鑼敲不得，經驗法則說，小偷幹壞事通常選擇不暴露。遇到特殊案例，再具體分析、處理。

上述問題，都是交易行為保護和贓款追繳之間的矛盾問題。在有被害人的案件中，贓款可能是被害人的損失，行為人将贓款進行了轉移支付。兩個茶壺一個蓋，蓋哪個？要成全保護那個茶壺？是保護被害人還是保護交易相對方的善意取得？如果是沒有被害人案件贓款，行為人所繳稅款已入國庫，是否追繳後再入國庫……

這是一個大課題，有時間的，你慢慢去研究。

六、說說律師費

分析到這裡，再談包頭警方追贓律師費，想必答案大家已找到。委托人與律所簽訂委托合同、支付律師費，這是以法律服務為标的而成立的合同。

嫌疑人或其家屬支付的律師費和醫療費、理發服務費一樣，系基于特定服務而成立的民事交易，該交易受法律保護。律所收取律師費是善意取得，進行追繳于法無據。

當然，如果律師明知是贓款，或事先有通謀，有可能涉嫌犯罪，那是特例，另當别論。

還有一枚熱心司法人士稱，個案中，律師收費太高了，應當追繳。

何為高？參照什麼為标準？你感覺律師個案收費高，你就要追繳，你是誰？以你的感覺作為追繳依據，這叫什麼治？

咱不要轉移視聽，讨論的是追繳律師費，不是律師費高和低。如果應當追繳，一分錢都要追繳，如果不應追繳，一千億也不能追。

七、沒有律師的世界

包頭警方深夜追蹤，追繳律師費這事兒，為什麼引發幾乎所有律師關注？

因為這件事關系到每一個律師，影響到律師制度，當然也能影響到國家司法建設。

按照包頭警方邏輯，律師費是贓款。那麼，所有的刑事案件被告人委托律師，其付費都可能是贓款。

律師為了避免風險，隻能免費代理或者不代理。律師也是360行之一，律師也要生存生活。缺少了生存基礎，行業可能迅速萎縮，沒有律師再做刑辯。

沒有律師，全國這麼多入員額的博學儒雅的優秀公訴人，你和誰法庭對抗？

公訴人何以決勝法庭？控辯審少了一角，法庭還有沒有設置必要？

公訴人要不要繼續存在？

眼前的具結書簽字，律師不在場，檢察官分身有術自己見證嗎？

做人要厚道，不要目光停留在分寸間，不要用娛樂眼睛去看視頻中的紅短褲。

當視頻中出現被全副武裝警察圍攏、衣衫不整的律師，請問，有自尊心、有尊嚴感的普通人，感受如何？

看見了平日注重儀表的律師穿着紅内褲面對闖入者，你是悲哀還是興奮？

法律共同體是個虛幻願景，誰提誰尴尬。屁股決定腦袋，大家都懂。

不過，不要把律師當成不可共生的敵人，法律安排這個角色自有立法者的高明。律師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凡夫俗子而已，草根代理人，客觀上起到減壓閥、平衡器作用。

律師可以改行，擺地攤、當銷售、開饅頭坊，有的是謀生之道。

但是，各位，用冰水洗把臉，然後再想想，沒有律師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是你夢中的樂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