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14回的疑問與思考?當下《紅樓夢》研究中又生出了版本争勝問題二百多年來,社會上流行的是“程高本”1982年,北京紅樓夢研究所推出了“新校本”,研究者沒有特别注意,此後出的幾部中國文學史中,都沒有講這個“新校本”,介紹《紅樓夢》版本隻說有“程高本”和“脂評本”兩個系統紅研所“新校本”陸續大量地出版,台灣地區也改出“新校本”,日本也譯出了“新校本”的日文本,形成了取代“程高本”的優勢這便引起了部分讀者對“程高本”被邊緣化的惋惜“新校本”一方出來力挺其勝于“程高本”的優越性,為“程高本”惋惜的一方便力說其優越性于是如何對待這兩個版本的問題轉移到了“程高本”與“脂評本”孰優孰劣的問題其實兩者的表述都不全面,“新校本”一方強調以“脂評本”為底本,而“新校本”卻是包含了“程高本”的後四十回的;力挺“程高本”的一方将“程高本”的邊緣化歸咎于讀者隻知道“脂評本”,而實際上此前“脂評本”隻是出了幾種供研究使用的影印本,一般讀者也大都沒有去讀“脂評本”的白文本這便将問題簡單化了,實則是複雜化了,又不無推向解決這些問題的客觀效果,下面我們就來說一說關于紅樓夢第14回的疑問與思考?我們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這個問題吧!
紅樓夢第14回的疑問與思考
當下《紅樓夢》研究中又生出了版本争勝問題。二百多年來,社會上流行的是“程高本”。1982年,北京紅樓夢研究所推出了“新校本”,研究者沒有特别注意,此後出的幾部中國文學史中,都沒有講這個“新校本”,介紹《紅樓夢》版本隻說有“程高本”和“脂評本”兩個系統。紅研所“新校本”陸續大量地出版,台灣地區也改出“新校本”,日本也譯出了“新校本”的日文本,形成了取代“程高本”的優勢。這便引起了部分讀者對“程高本”被邊緣化的惋惜。“新校本”一方出來力挺其勝于“程高本”的優越性,為“程高本”惋惜的一方便力說其優越性。于是如何對待這兩個版本的問題轉移到了“程高本”與“脂評本”孰優孰劣的問題。其實兩者的表述都不全面,“新校本”一方強調以“脂評本”為底本,而“新校本”卻是包含了“程高本”的後四十回的;力挺“程高本”的一方将“程高本”的邊緣化歸咎于讀者隻知道“脂評本”,而實際上此前“脂評本”隻是出了幾種供研究使用的影印本,一般讀者也大都沒有去讀“脂評本”的白文本。這便将問題簡單化了,實則是複雜化了,又不無推向解決這些問題的客觀效果。
“新校本”和“程高本”都是一百二十回,叙述的是一個富貴家族的敗落和幾個主要人物的悲劇結局,小說的整體肌質沒有變異,傾向性也是一緻的,這也就是“新校本”出來以後,紅學研究者并沒有特别地重視的原因,解析評論小說的主旨和人物的論著與此前見解基本是一緻的,戲曲影視的改編也是這樣的。力挺“程高本”和力挺“新校本”的争議隻是在前八十回小說叙事的修辭學層面上,幾乎都沒有涉及到小說的主旨和人物形象的性格。比較的優劣大都既無關大體,又難免失于主觀判斷,而且小說修辭學方面的幾點優劣也不能成為判定是否為曹雪芹原著的标準。
雙方都強調《紅樓夢》百二十回本作者曹雪芹的原創性,便将原來研究者已取得的一些基本認識作出更難為讀者一緻認同的論斷。力挺“程高本”的一方認同程偉元、高鹗在序言表述的程偉元收集了多種抄本而加以連綴修補成書的情況,但又以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不可能是有兩位作者作成的理由,認為後四十回基本上是作者曹雪芹作成的,進一步地削弱了高鹗重訂的功勞。“新校本”一方進一步地推斷曹雪芹是完成了《紅樓夢》的創作,也淡化了高鹗重訂修補的事實,所以在一次出版的作者署名中,匪夷所思地添加了一位“無名氏”排擠了高鹗。這樣一來,高鹗就成了犧牲品。按照現有的文獻都表明高鹗對《紅樓夢》後四十回是做了重訂的,當代研究者也大都不相信張問陶所說的“續書”之說。其實高鹗自己就有過表述,他有一首題目叫做《重訂紅樓夢小說既竣題》的詩,詩雲“老去風情減昔年,百花叢裡日高眠。昨宵偶抱嫦娥月,悟得光明自在禅。”明白地表明他是重訂了《紅樓夢》小說的。“百花叢裡日高眠”句,意謂他曾多日沉浸在《紅樓夢》的小說世界裡,詩表現的即是他完成“重訂”之時那種自得自賞的心情,自以為明白了《紅樓夢》所寫的那種人生情狀,明白了這部小說的藝術内蘊。
就“程高本”和“新校本”争勝問題而言,從曆史主義的态度講,既然高鹗整理的“程高本”行世為這部小說赢得了經典地位,功不可沒,那麼現在紅研所整理的“新校本”前八十回是以脂評本為底本,與“程高本”有許多異文,也應有行世的資格,可以評說,卻沒有理由阻止印行傳播,何況它較之“程高本”無可置疑地恢複了曹雪芹叙事的原貌。
“新校本”本應做前八十回與“程高本”的校勘,從小說修辭學的角度,進一步證實其為曹雪芹底本,當下為争辯所作的舉例說明也沒有抓到實處。據我對讀兩本所知的零星差異,或有助于補證它是曹雪芹的原稿,而不會是出自重訂者筆下。一處是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冷子興說到賈寶玉“似傻如狂”的話語,其中“‘女兒’兩字是最尊貴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這兩個寶号還更尊榮無對的呢”,在“程高本”裡卻用“瑞獸珍禽”“奇花異草”取代了佛道兩家最高神祇的名稱。“脂評本”的用語顯然更符合賈寶玉的性格,用“瑞獸珍禽”“奇花異草”來做喻體,便算不上尊崇“女兒”了。賈寶玉也不是“有時似傻如狂”了。這種對佛道兩家最高神祇的大不敬,颠覆了傳統的“男尊女卑”觀念,隻能出自“異端”文人筆下,高鹗是熟讀四書五經,正經營舉業,不久中進士,做了内閣侍讀。這類正經文人,需要保持文質彬彬的儀态,用語不會那樣放肆。
再有第三十六回,作者叙寫薛寶钗等女子勸寶玉結交士大夫、談仕途經濟,賈寶玉說“不料閨房女子也落入國賊祿蠹之流,有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脂評本”下邊還有一句:“因此禍延古人,除四書外竟将别的書焚了。”“程高本”删掉了這句話,這句話正如“脂評”所謂的“囫囵不可解之中實可解”之語,意思同《儒林外史》開頭敷陳大義,借王冕之口批評朝廷“用五經四書八股文取士,讀書人既有此一條榮身之路,把那文行出處都看得輕了”是一樣的。高鹗正熱衷科舉仕進,絕不會公開批評科舉和隻讀“四書五經”的行為。
第七十八回“癡公子杜撰芙蓉诔”,“庚辰本”在诔文前面有一段文字解說賈寶玉作《芙蓉诔》是師法楚辭的,楚辭是“以言志痛”發憤之作,賈寶玉是不喜讀正經書之人,今有此“歪意”,“不為人知慕,便杜撰此一篇長文”,邏輯上不太順當,前者應當是本意,即是将賈寶玉作《芙蓉诔》視為楚辭類的“以言志痛”之作。“程高本”删掉了這段文字,也就削弱了這篇诔文的抒憤意義,應該是有違曹雪芹的意思。這項校勘工作還是應當繼續做下去的,可能還會有更多的發現。
白先勇感慨“程高本”被邊緣化,雖言之有據,但所做的辯護卻不能挽回其失落的大趨勢,可能隻會是無可奈何的惋惜。但是他認為年輕人隻知道“脂評本”而不知道還有“程高本”之“一夢”,卻不是無緣無故的,并非杞人之憂。
“程高本”和“新校本”都是《紅樓夢》小說世界的完整形态,“脂評本”即使是基本完整的八十回本,古今讀者也都視其為一部未完成的小說。若沒有後四十回,那便不是一個完整的《紅樓夢》的小說世界,讀者看不到諸如“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钗出閨成大禮”等情節,那便不會被感動,也不會給予高度的稱揚和評價。讀者看不到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钗等幾個主要人物的悲劇結局,《紅樓夢》也就不成為如王國維說的一部“悲劇中之悲劇”了。文學作品固然要以有馀意馀韻為佳,評論家也往往用“餘音袅袅”“餘韻無窮”“結而不盡”等作為贊譽詞,但是一般讀者的閱讀心理還是期待知道故事有個結果。一部小說無論是長篇短篇,都應該有其完整性,所謂完整性就是表現出一個完整的意思、意義。沒有表現出一種意思、意義的事件,便形成不了一個單獨存在的整體,具體說即是成為不了一篇、一部小說。比如說當讀者隻看到八十回的“脂評本”的時候固然有人作文稱贊,但他們卻沒有感覺到《紅樓夢》小說世界的悲劇意蘊。我們雖然不能肯定地說沒有後四十回《紅樓夢》就不可能持久傳世,擁有大量的讀者,獲得極高的文學聲譽,而事實上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獲得了如此大的影響,赢得了如此高的聲譽,這卻是無可置疑的事實。“新校本”之所以取代“程高本”而盛傳起來,原因亦在于“新校本”沿用了“程高本”的後四十回,所以未完成性的“脂評本”也可以肯定不會盛傳于現在和将來。
白先勇認為讀者隻讀“脂評本”會是一種“不健康的現象”,是有道理的。當下确有一種不适當地張揚“脂評本”未完成性的傾向,如果讀者隻閱讀“脂評本”,那将會對《紅樓夢》這部文學經典造成很大的傷害。如果看不到《紅樓夢》幾個主要人物的結局,便意識不到這部小說的悲劇性質、社會内蘊和文學價值。比如說鴛鴦,前八十回隻寫到她心地善良、性情和氣,是賈母缺少不了的貼身丫頭,唯一的一件大事是她抗拒賈赦要收用她的情節,就此讀者隻能知道她是一個有尊嚴的女奴。而在後四十回裡叙寫了鴛鴦在賈母死後自缢的悲慘結局,小說的回目稱作“殉主”,顯然是舊道德的語言粉飾,若前後對應便顯現出其深層意蘊。看到了鴛鴦在賈母死後随即自缢的結局,便能領會到前面鴛鴦拒絕賈赦收房,還是依賴賈母對她依賴的實用性。她自身并沒有抗拒的資格,失去了賈母,也就失去了她的靠山,生命将跌入任人擺布作踐的境遇中,自缢就成為她避免更不幸的唯一選擇。這一切都由于她是一個沒有自主權的奴婢身份。再如賈母,在前八十回裡讀者隻看到了她的尊貴、會享樂和在家族内闱的權威,有诠釋者稱她是這個貴族之家中最有品格和智慧的貴婦人,寶玉和黛玉的叛逆愛情是在她的溺愛中生成發展起來的,這便是由于沒看到後四十回裡,她成了制造“薛寶钗出閨成大禮,林黛玉魂歸離恨天”這場悲喜劇的幕後推手。小說第三回林黛玉初進榮國府之際,賈母一把抱住失母的外甥女“心肝兒肉叫着,哭了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面涕泣”,場面十分動人。待到第九十七回,林黛玉聽到寶钗将與寶玉成婚後的秘訊後暈厥,生命奄奄一息之際,賈母在她的床前說:“咱這種人家,别的事兒自然是沒有的,這心病也是斷斷了不得的。林丫頭若不是這心病呢,我憑着花多少錢都使得,若是這個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沒心腸了。”冷語刺骨,将黛玉的生命推向了死亡。前後的對應,明顯地透露出這位和善的老祖母“以理殺人”的意蘊。這才是《紅樓夢》小說世界的賈母形象的典型意義。如果賈母隻是和善、會享樂的貴婦人,那可真成了《紅樓夢》悲劇世界的多馀人。
結構宏偉的《紅樓夢》自然不必要一一寫出前八十回已出現的人物結局,第五回太虛幻境多位金钗的判詞所作的預言,後四十回裡都是有所交代的。譬如探春的遠嫁和元春的死亡,都隻有簡略的書寫,但其生命的不幸在前八十回裡已經蘊涵在情節中了,而作為全書中心人物,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钗都是做了濃墨重彩的書寫。诠釋者大都特别關注林黛玉“焚稿斷癡情”“魂歸離恨天”兩回的書寫,為之動情,大為稱贊書寫藝術之高妙。王國維等特别诠釋後四十回賈寶玉的心路曆程,成為“悲劇中之悲劇”之核心。沒有賈寶玉的走出,怎麼能看到他與他看到了許多人的不幸死亡的那個世界的決裂!其實後四十回對薛寶钗結局的悲劇性的書寫也不隻是賈寶玉的走出,她成了李纨式的可憐人。她“出閨成大禮”的假戲真唱不就具有了反諷的意味嗎?婚後寶钗面對的是一位心裡總是懷念着林妹妹的丈夫,寶玉的癡呆和冷漠,長久地處于“悠悠生死别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長恨歌》中語)的期待中。這幾回書的書寫應該是将第五回書判詞“金钗雪裡埋”的意蘊形象地表現出來,如果隻是将寶玉的出家視為寶钗的悲劇,那便将小說所蘊涵的家長制婚姻的悲劇意蘊抛棄了。
版本問題争議的雙方雖然各有主張、偏向,争辯的焦點集中在前八十回孰優孰劣的問題上,延伸為何本基本出自曹雪芹的筆下,這個問題其實是不難解決的。可喜的是雙方都強調《紅樓夢》一百二十回的完整性,也就是認同這個小說世界的完整性,這便形成了對“脂評本”之不完整性的不認同,殊途同歸,形成了對過度張揚“脂評本”不完整性的價值意義的否定。再者,開啟對《紅樓夢》前八十回的兩種版本進行比勘、對照的課題,還可能有助于進一步确認曹雪芹原著的叙事特色,增進對曹雪芹其人的認知。袁世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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