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播出2年後,張頌文又出新劇了。
每次一到這個時候,他的慣例就開始了——
向觀衆介紹劇中的每一個演員。
微博最多隻能放18張圖,放不下的都在評論裡。
我數了一下,一共41個演員,每個演員的卡片上有角色名、本名、照片,還附帶了代表作品,大部分演員都是陌生的面孔。
因為他自己淋過雨,所以總想着給别人撐把傘。
這是他的溫柔,也是他對「演員」這個職業最大的尊重和敬畏。
回顧他的演員之路,長達20年都在雨天。
可20年過去了,他對于演員的執念和熱愛一直未變,甚至把它規劃到了死去的那一天。
最晚見到太陽的時區
我們常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有的人走在前面,有的人走在後面。
張頌文就屬于那個最晚見到太陽的時區。
演員這條路,張頌文不管怎麼努力都晚了一步。
1976年5月10日,張頌文出生于廣東省韶關市,他的父親是一名退伍軍人,上過戰場,母親是一名赤腳醫生。
張頌文小時候十分調皮,父母管不住,就把他寄養在鄉下的一個老奶奶家裡,這個老奶奶是他母親救治過的一個病人。
隔壁住着盧伯伯,在鎮子上的電影院看大門,經常帶着張頌文去看電影。盧伯伯發現,隻有在看電影的時候,他才能安靜下來,就給他買一根甘蔗,邊看邊啃,就這樣連着看了一個月。
夢想的種子就在此刻,慢慢生根發芽了。
16歲職高畢業後,他就出來闖蕩了,各種雜活都做過,裝空調、糊日曆、洗汽水瓶、貼标簽、服務員、導遊.....
在當時的他看來,這些雜七雜八的工作隻不過是謀生的手段,談不上任何意義,更談不上熱愛。
直到成為演員後,他才意識到,這是上天獎賞他的一份大禮。
過早地進入社會,讓他被殘酷的現實磨平了棱角。
小時候的電影夢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塵,如果不出意外,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拾起它。
這個意外是一個女孩給的。
一天早上10點,他和同為導遊的女孩聊起了夢想,他打趣地說着自己想拍電影,說完尴尬地笑了笑:“不過已經晚了。”
沒想到,這個女孩并沒有附和他:“想去就去吧,張藝謀28歲才開始學電影呢。”
就是這句話,像一陣狂風,席卷了他所有的疑慮——
張頌文決定辭職,去考北京電影學院。
從下決定到出發,他隻用了6個小時,當天下午就買了去北京的機票。
因為他太害怕了,他怕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第二天就熄滅了。
有時候,你真的會感歎夢想的力量。
2001年,張頌文考上北京電影學院,一腳踏進了演員的大門。
此時,張頌文已經25歲了,是全校年齡最大的學生。
25歲,是一個很尴尬的年齡,向上看你還年輕,向下看也該成家立業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個無關夢想的年齡,更多的是擺在面前的現實。
但對于最晚見到太陽的時區,25歲剛剛好。
非著名演員的困境
考上北電,離成為演員還很遙遠,尤其是對于張頌文。
在别人已經開始修煉演技的時候,他還被攔在最低的門檻之外——
學普通話。
他的普通話有多糟糕呢?
在食堂排隊買飯,食堂阿姨壓根聽不懂他報的菜名,直接跳過他,讓下一個人上前來,最基本的日常生活交流都成了困難。
特别是對于一個演員來說,不會說台詞是緻命的。
因此,老師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四個月之内,普通話考等級,過不了自動退學。”
那半年裡,他用盡了各種方法練普通話。
每天在學校操場的一個角落裡練台詞,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繞口令:“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就這樣練了一個月。
某天,和他一起練台詞的海清突然對他說:“你練得特别認真。”她頓了一下說:“其實是沒有變化的。”
幹念台詞行不通,他嘗試把石頭含在嘴裡,上哪都含着石頭說話。
大學四年,他每天都堅持在操場練台詞,風雨不改。
那些年他落後的時光,就在他拼命努力的日日夜夜,一步一步追上來了。
畢業那年,他是專業第一。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有光明的未來,但等待他的卻是再一次落後。
畢業的第一年裡,他見了360個劇組,第二年是280個,第三年是200個。
3年裡,800個劇組,一一被否定。
直到三年後,他終于迎來了第一個角色,他天真地以為上天開始眷顧他了,隻是沒想到又是一個玩笑。
他興奮地跑去問導演,關于這個角色的一切信息,例如多大了、做什麼工作的、家庭背景.....導演隻說讓他在主演後面吃飯就行。
他的專業迫使他必須刨根問底,最後導演不耐煩了,呵斥一聲:“不想拍就走。”
隻是他那時還不知道,為什麼學校教的知識在現實中行不通了。
擱到現在,這叫群衆演員,主演們的背景闆。
這段經曆,他一直不敢跟老師講,他害怕老師批評他:“你一個專業學表演的,怎麼能去當群衆演員。”
可是,這是他作為演員唯一的出路:
“因為我不做群衆演員,就連當演員的機會都沒有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薪水僅能維持日常開銷:
“我的記錄很不堪,有一年我全年收入就3萬多,後來變成7萬多、30多萬,過100萬一年的幾乎是零。我到今天,我的所有收入勉強夠我支撐全年的正常開銷,以及贍養老人的開銷,沒了,真的。”
這就是一個非著名演員的困境。
有的演員可能一輩子都逃離不出這個困境,所以,張頌文到底是幸運的——
即使他被困了20年。
成為“演技教科書”的代價
在名不見經傳的時候,他演的都是一些很小的角色,有太監、醫生、警察、公務員、罪犯......
他始終相信,沒有小演員,隻有小角色:
“不管你在鏡頭外59米,100米,我都想去想清楚,這個角色是怎麼來的,他去做什麼,他怎麼去做。我要想他穿什麼衣服,他最近心情如何,他的工作是什麼,他的家庭、愛情,他看過什麼書,隻要你認真去揣摩他,你的角色變得會越來越豐滿,變成一個真實的人。”
因為他的這股“較真”的勁兒,遠在鏡頭外幾十米的他,被伯樂看見了。
這個伯樂就是第六代導演領軍人物——婁烨。
婁烨第二次用他的時候,道出了原因:
“我在拍你的時候,不覺得你怎麼樣,因為太遠了。但是我在後期剪接的時候,我發現不管再遠,你都在自己建設這個角色,所以我想,如果我跟你合作,你應該會對這個角色負責。”
因此,張頌文終于等來了成名作《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他扮演一個拆遷辦主任,為了這個角色,他特地跑到南方某市的城建委工作了半個月,每天跟着主任去視察、開會,學着他的一舉一動。
主任有個習慣,總是會抓着身邊的人問問題,但無論問什麼,身邊的人都會說:“對對對。”
張頌文就學到了,他和演自己助手的人說:“你記住,我說什麼你都要說對對對,就對了,你不用想你聽見了什麼。”
除此之外,外在形象也要跟上,他用一個月的時間增肥30斤,還把額前的頭發一根一根拔了。
2019年4月4日,《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上映,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部劇讓他被更多的人看見了,走在路上有人能認出他了,同行的演員對他大加贊賞。有新聞記者看了這部電影,直接驚呼被吓死了,簡直和日常見到的政府官員的神态一模一樣。
緊接着,第二年《隐秘的角落》播出,火爆全網,他在劇中吃馄饨的片段,幾次沖上熱搜,在全網廣為流傳。
很多人不知道,這個片段是張頌文進劇組的第一場戲。
為了找到情緒崩潰的狀态,他連着三天沒怎麼吃飯,甚至調取出了他最痛苦的回憶——母親去世。
13歲那年,張頌文的母親因為癌症去世,他無法接受現實,每天都想睡覺,幻想着一覺醒來發現這是一場夢,“每天睡醒發現是真的,就特别崩潰。”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場戲的痛苦、崩潰都是真實的。
張頌文的這種表演方法被稱為“方法派表演”,意思是:
“它要求演員在鏡前幕後都要保持同角色一樣的精神狀态,令演員完全融入角色中的表演方式,除了演員本人的性格之外,也要創造角色本身的性格及生活,務求寫實地演繹角色。”
張頌文被稱為“演技教科書”的秘密,就藏在命運給予他的遍體鱗傷中。
他這一生經曆的所有苦難都成了演員的養分。
他承認這種表演方法是非常傷身子的,沒有人會願意把痛苦的經曆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回憶出來,但這就是演員的責任:
“我要允許很多人進入我的體内,侵蝕我的心,這是演員最殘酷的地方。”
這部劇,真正讓他走紅,走出了非著名演員的寒冬。
此時,他已經44歲,距離他跨入演員行業已經過去了20年,太陽終于到達了他的時區——
“誰終将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将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一切都是因為熱愛
有人問過他,那段長達20年暗無天日的生活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說答案很簡單,因為熱愛:
“熱愛在别人看來是苦的,但本人是不覺得苦的,而且覺得樂在其中。”
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他總會告訴自己“明天會好的”。
其實,這是他母親告訴他的。
張頌文的母親是赤腳醫生,在她看來,很多病的根源是因為沮喪,她時常告訴張頌文:“文仔,一切都會有辦法,隻要你清楚你的目的,就一定能找到。”
這麼多年,他一直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每次遇到問題,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埋怨,而是“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我應該怎麼解決掉它。”
剛畢業的那幾年沒戲拍,為了省錢,他搬到了北京郊區的一個小院裡,最困難的時候,冬天連煤炭都買不起,隻能在零下十幾度的房間裡硬扛着。
為此,他積攢了很多對抗寒冷的方法,比如把報紙平鋪着塞到外套裡;睡覺時頭鑽進紙箱裡......
當時最好的朋友周一圍已經嶄露頭角,但他過得再慘也不會開口向朋友借錢。
這些年,他一直都是靠自己,也很清楚隻能靠自己:
“隻有我能對我自己進行療傷,隻有我能對自己進行鼓勵,隻有我能安撫我自己。”
他安撫自己的方式就是享受并熱愛生活,即使是在他最困難的時期,生活也是過得有滋有味,頗有一番“悠然見南山”的詩意。
他的小院裡種滿了花花草草,有核桃、香椿、銀杏、柿子、棗樹,樹上吊着風鈴,風一吹,清脆的鈴聲響徹整個小院。
他還收養了好多隻流浪小動物,第一隻小狗是秋天來到院子裡的,夜晚知道人在休息從來不叫喚,因此叫它小乖;還有一隻小貓咪叫胖橘子,因為小貓咪走近他的屋子時,他正在看故宮的橘貓。
來到這裡,他交了很多朋友。
他時常去菜市場溜達,到一個賣菜的大爺那坐着,跟他唠家常,幫他賣菜。
這個賣菜的大爺是退伍軍人,和他爸爸一樣。談到這,他的眼眶紅了,年輕時當了軍人,以為會報效祖國,現在卻隻能為生活所迫。
隔壁買炸雞的夫婦也是他的好友,是張頌文剛搬過來認識的第一戶人家。
一開始,他們是賣五金的,後來生意不好要關店,還是張頌文出的主意,建議他們賣炸雞,這才留了下來。
張頌文時常會去店裡幫忙,他偷偷對着鏡頭說:“之前有個角色,我就是照着他演的,但是他不知道。”
他還認識賣花的大嬸、修摩托車的老闆......
穿梭在煙火氣中的他,總帶着一點悲憫衆生的情懷,而這種情懷也恰恰是因為他經曆過“衆生的苦難”。
這種生活的狀态,直到他走出苦難後也沒有改變。對于走紅,他有着超乎尋常的冷靜。
你看過他的微博就知道了——除了影視劇的宣傳,沒有廣告,連轉發都很少。
張頌文仿佛是一個身處流量漩渦中的異類,一如既往地分享生活,和評論裡的粉絲唠嗑,他的微博治愈了很多人。
他對演戲有着一套嚴格的标準,即使在他慘到買不起過冬的煤炭時都未曾打破。
制片人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他:“小夥子啊,先把冬天的煤買了再說,好不好”,他固執地說:“我冷死,我都不會去拍,我就不。”
其實在他眼裡,演員隻是一個普通的職業,無所謂紅不紅,他時常提醒工作人員:“不要飄,什麼是紅?我去菜市場買菜,依然沒有人認出我,我的鄰居們,依然扯着嗓子喊我小張。”
是啊,他還住在自己租的農家小院裡,依舊在和菜市場的大爺大媽話家常,始終堅守着對演員滾燙又熱烈的初心。
這樣的他仿佛永遠都不會對生活屈服,這讓我想到了史鐵生說過的一句話:
“苦難既然把我推到了懸崖的邊緣,那麼我就在這懸崖的邊緣坐下來,順便看看懸崖下的流岚霧霭,唱支歌給你聽。”
這就是,演員張頌文——
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完美結合體,現實就是打不敗他,他亦不會迷失在精神世界中。
點個【在看】,願娛樂圈多一些“張頌文”。
參考資料:
微博@張頌文
紀錄片《我和另一個我》
娛理《尋找真實的張頌文》
呂彥妮《周一圍X張頌文:看呐,那兩個在冰面上從容走路的人》
人物《張頌文 一個名為「表演」的殘酷遊戲》、《和演員張頌文一起郊遊》、《時間的力量》
南都周刊《隐秘的角落火了,他45歲仍買不起房,長期年入不超2萬?張頌文:我也沒那麼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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