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梁女神像
熏爐器蓋
C形玉龍
獸形玦
◎丁雨
展覽:玉出紅山——紅山文化考古成就展
地點:國家博物館
“女娲造人”可能是我們最熟悉的上古神話。神話内容,雖然往往以想象為主,但想象總歸是來源于生活。所以女娲,是否也有自己的現實原型呢?“玉出紅山”展覽或許提示了這種想象力的一種來源。
牛河梁女神
1984年10月31日,遼甯省朝陽市淩源與建平交界的牛河梁遺址,人們屏息凝氣,盯着考古工作者從遺址中提取一件頭像。當它成功出土時,考古工作者與其炯炯有神的目光對視,仿佛穿越了數千年的時光。這件文物,便是赫赫有名的女神像。
當我們在博物館中仔細端詳女神像的時候,内心也許會充滿疑惑:首先,這頭像明明面目猙獰,其性别何以被判斷為女性?在出土這件頭像之前,在同一個建築遺址中,已經出土了一些零碎的人塑殘件,包括臂膀、大腿、手、耳朵、乳房等,這些殘件均或多或少地呈現出女性的特征。正因如此,将頭像的性别判斷為女性,或許是最合理的推測。那麼這些女性塑像,又為何會被衆多學者判斷為女神?
這些人體塑像表面打磨精細,線條流暢,并有彩繪的痕迹,明顯經過了精心制作,這些自不必多說。破解這些女性塑像的奧秘,更重要的信息隐藏在它的出土環境中。出土這些人塑殘件的建築遺址平面布局不算規則,以土牆、木柱構築,大體南北長18米,東西最寬9米,最窄2米,總面積約75平方米。據發掘者分析,這座廟的主體部分或可分為7室。這些數據看似平平無奇,但是在距今6500-5000年前的紅山文化聚落房屋中,已足以使之卓爾不群。
除此之外,在出土的倒塌牆皮上,可以看到用紅、白亮色相間勾繪的回字紋圖案,表明此建築内壁繪制有壁畫。聯系古今曆代狀況略作對比便可知道,即便是在今天,精心修飾内壁的房屋,若非大型公共建築的必需,便是權勢人家的偏好,大部分普通房屋内壁不過是刷白了事。在資源難得的6000年前,規模宏大的房屋裡描梁畫牖,凸顯了它的特殊性。
在建築中發現的人塑殘件大小為真人的1-3倍,如此規格,已足以讓我們隐約猜到其作為神靈偶像的可能性。而進一步驗證這種想法的,是這座建築中出土的特殊陶器。展覽中有一件滿身镂孔的彩陶器,胎質細膩堅硬、造型規整,從器形及镂孔情況來看,推測其應當是熏爐之類器物的蓋。除此之外,在這座建築中還出土有大型彩陶塔器殘塊。這些陶器制作工藝複雜,從其規格、功能來看,也并非用于日常生活,極有可能是祭祀用具。人塑、祭品讓這座建築的性質昭然若揭——它應當就是一座供奉女神的神廟。
地理位置進一步佐證了女神廟的性質和重要性。在以牛河梁遺址為中心數十平方公裡的範圍内至今未發現同時期的居住性聚落,這種與世隔絕塑造了它的神秘。在牛河梁遺址約有20個儀式活動地點,而女神廟和附近的祭祀平台所在的牛河梁第一地點,正處于牛河梁丘陵的制高點。而如從女神廟向南眺望,可看到一座形如豬頭或熊頭的山峰——而豬和熊可能正是紅山人崇拜的動物。種種迹象表明,牛河梁遺址或是紅山文化人群的一處聖地,而女神廟是牛河梁遺址的中心。
在神話中,中國最資深的女神是女娲。在考古發現中,中國最資深的女神應當便是牛河梁女神。若比較這兩位女神,還真能找到些相似之處。女娲抟土造人,牛河梁女神為泥塑真身——雖然塑造的對象不同,但似乎都反映出時人對于泥土利用、制陶技術及造型藝術的認識。女娲煉五色石補天,牛河梁女神可能和煉銅有關——在女神廟以南一公裡處有一座人工夯築的土山,号稱“小金字塔”,它與女神廟及東西兩側的積石冢構成了牛河梁儀式性建築群,在這座土山的山頂為煉銅遺址,遺址中發現有1000多個煉紅銅的坩埚。女娲補天時曾斬斷龜足作為支撐天的柱子,而牛河梁遺址也出土了無足玉龜。我們當然無法肯定牛河梁女神就是女娲,但或許紅山文化人群所崇奉的女神,在一代代的口耳相傳中,終究還是留給後世神話書寫者重要的靈感。
龍出遼河源
司馬遷寫《史記》,第一位人物就是黃帝。司馬遷是一位嚴肅的曆史學家,寫黃帝,說明他相信黃帝的存在,但是他筆下的黃帝,又充滿了奇幻的浪漫色彩。這種矛盾,或許說明,在史料缺乏的情況下,黃帝隻能是一位亦真亦幻的人物。黃帝是炎黃子孫共同的祖先,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正因如此,各地都希望落實黃帝的故鄉,把他作為傑出的鄉黨。原本,陝西、河南、山東都是很有競争力的省份,沒想到,紅山文化被發現後,東北也加入了競争。而這事情,要從玉豬龍說起。
在“玉豬龍”這個名字流行開來之前,學界稱之為“獸形玉”或“獸形玦”,之所以稱之為“龍”,是因為經研究發現,比較受到廣泛認可的C形玉龍形象,可能來源于這種“獸形玉”。C形玉龍身形苗條,已經具備了後世龍形象的雛形,因此,其作為“龍”受到了比較廣泛的認可。但如細觀這龍的頭部,或可發現其口吻突出,鼻孔沖前,特别是頸後長鬣,這些特征可能來自于豬。同時C形玉龍的體形,實為“獸形玉”的“瘦版”,其可能正是由“獸形玉”發展而來。由此,稱“獸形玉”為龍便順理成章。而“獸形玉”的“獸”,與人類最早馴化的六畜比較,還是與“豬”最為相似。聯系紅山聚落的實際情況,各類紅山文化遺址中出土的豬骨不少,發現了很多紅山人群馴化豬的證據。豬在其經濟活動中的重要性,或許正是紅山人群崇拜它的原因。于是,“玉豬龍”之名便不胫而走。
但“玉豬龍”到底表現的是不是豬,還是有很多争論:有人認為它表現的是蠶,有人認為表現的是金龜子的幼蟲,還有人認為是馬。牛河梁遺址發掘的主持者郭大順先生曾提出一個觀點,獸形玦也可能是以熊為原型。理由是牛河梁遺址的積石冢中曾多次發現熊的下颌骨,女神廟的泥塑動物中也有以熊為原型的例子,這些情況表明,紅山人或許盛行熊崇拜或以熊為祭。假如獸形玦确實是“玉熊龍”,事情就變得更有意思了。
據史料記載,黃帝号有熊,有不少學者認為,有熊是黃帝的部落名稱。我們知道黃帝的事迹不多,但是他和蚩尤之間的涿鹿之戰非常有名。有些學者認為,涿鹿這個地方,在如今的張家口一帶。假如涿鹿真的在張家口附近,那麼黃帝是陝西人、河南人、山東人的說法,可能就有點問題了。蚩尤一般被認為是來自東方集團,可能是來自山東,山東人和陝西人、河南人、山東人約架,應該不至于選到冀州之野的涿鹿,但如果和東北人約架,倒是有可能選在那裡。
另外,黃帝打仗,派上前去助戰的動物也很有地方特色:熊罴貔貅貙虎,除了神獸,基本是東北戰團。除此之外,武王克商之後,是将黃帝的後裔封在了薊,即燕山南北一帶。武王分封,講究淵源,這或許也能說明一定問題。從考古學文化來看,東北的紅山文化的向南擴張路線,與仰韶文化的北上擴張路線,大體于涿鹿附近相遇并發生融合與交流。這和古史傳說時代的局勢頗有相似之處。正因如此,考古學界的泰鬥蘇秉琦先生曾以“華山玫瑰燕山龍”之語形容這場區域文化間的重要碰撞,并指出“黃帝時代的活動中心,隻有紅山文化的時空框架與之相應”。
龍是中華文明的象征。從如今的考古發現來看,東北地區無疑是龍圖騰最重要的起源地之一。從距今7600年的查海文化到距今6000年的趙寶溝文化,再到紅山文化的玉豬龍、C形玉龍、玉龍鳳佩,東北之龍曆經兩千年一脈相承,直至南下廣為接受,成為華夏民族的象征。女娲、黃帝是否是東北人,并不是問題的關鍵。牛河梁和它的女神所展示的神聖,是紅山人群精神信仰的縮影,而獸形玦和玉龍,來自那時手中腳下凝練的生活。神話迷離,玉色溫潤,在東北熱土,人心已然凝聚。攝影/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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