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闊海】
"沒逃過票的學生不是好學生",不管你認同與否,當年成績好、後來考向全國各地的我的那些同學大多都逃過票,近幾年偶爾眉飛色舞談起各自的經驗時,明顯看出學校所在城市和不通火車地方同學的羨慕嫉妒,仿佛自已那本書裡少了彩色插頁。
本來我的坐車不買票不能定義為逃票,因為到了13歲,如果不踮起腳尖,就算加上直硬的短發也不超過火車上畫的下面那條橫杠,一切都壞在進入吉林省通遼縣實驗中學這件事上了。
初入學校,每餐兩塊(四兩,貨真價實,不計水分)玉米發糕,不知按多少比例摻進了白面,沙輪感下降了很多。開學初由于廚房師傅沒有經驗,發糕很硬,似乎曾有一同學名恩來者(該人已成人物,隐其姓)早上将發糕浸泡在菜湯裡,中午請年輕劉姓老師用新皮鞋跟踏踩,不能粉碎之。這是寫實,我有證人,後來每每想起此事,覺得校方不會用人,應當讓那個面點師傅去基建科負責混凝土,免得房頂下雨漏水。
發糕與土豆醬、白菜湯以及每雙周一頓的純白面大饅頭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把我催發,夜裡似乎聽見骨頭生長的聲音,迅速超過火車車廂第一條橫杠,到達第二條,長勢愁人。于是再不買票,則必須逃票了。
逃票最怕的不是列車長以下跟車人員,他們查票馬馬乎乎,一般的情況下說我是學生,檢票者用一張無奈的臉色就換了5毛錢。最怕的是鐵路稽查,他們是上天專門派來與我們作對的,且神出鬼沒不按常理出牌。一般查票從車一頭開始,稽查卻是随便選擇一個站上車,而且從列車中部随便找一節車廂開始向兩頭查票,打亂我們的布署。
通常我們會在車頭、車尾、中部安插自已的人,這樣不管從哪頭查起,消息很快傳遍列車,我們就可以就近選擇一站下車,然後從檢票完成的車廂重新上車,少有失手。有一次有一位女生沒上來,是因為那次我們四渡赤水之地是一個比車站級别低的名為"乘降所"的地方,隻停留一分鐘。
還有一種方法是查票一開始,未查區的同志向買了票的成人借票,再派一名同志前往即将查票區分發,查完收集起還給主人。現在想來列車長乘警列車員應當明白我們的小把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因為一旦稽查出現,這些招數頓然失靈,好像這些辦法是他們發明的,我們隻是小屁孩學生。于是,男男女女學生豪無尊嚴地被集中在某一車廂搜錢,糧票布票他們不要,他們很少能搜到錢,但是他們堅韌不拔。實在搜不出來就在最近的一站把我們交給車站,讓親朋來出錢領人。
他們集中我們的時候仿佛不信任列車編組人員,車廂一頭鎖上,另一頭放1-2名稽查看押,連跳車的機會都不給。然而時間久了,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一個同學的家裡或是親戚在鐵社-專門打制、鍛造鐵工具的工廠-工作。話說又一次被稽查集中在一個車廂裡,那次很怪,雖然我們不知道那個消息,但普通有一種大事将發生的預感。
那次恰好車速慢下來,馬上進入一個車站了,隻見這鐵社家屬兄弟從褲兜裡掏出一個三角形的鐵工具,插進門孔,一下子門被打開,我們大赦一般,不歡呼躍而下。
看守稽查見我們移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大叫着奔過來時,我們全體成功突圍。如一切電影情節裡演的一樣,拿鑰匙的同學最後一個下車。
䅲查很快發現了我們的秘密,檢查更嚴了,不過效果不佳,因為那個寶貝工具有時在鞋子裡,有時在辮子裡,有時和一條皮筋一起在腋窩裡⋯現在列車電控門了,我常想如果再逃票,我的同學中要配一名程序員家屬才行。
每次劫後重生都是一次節日,我們分享各自的遭遇和心情,總結經驗,贊美幾個嘲笑另幾個。
女生已經開始腼腆年齡,有的開始覺得不好意思,這時總會有一個女生說:
哼!人民列車人民坐,咋的?
于是一衆女生齊聲說:
就是!人民列車人民坐,咋的?
尴尬和羞澀一下子被站台上的風吹得無影無蹤了。
(20190510火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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