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松：清香芬芳

文/張覓

少女時代，很希望能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山水蘊靈秀，而山水也深藏着許多傳說和秘密。石蘊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結果剛剛來到長沙時，住在中南大學南校區學生宿舍五棟五樓，站到陽台便可看見青山一發，覺得萬物美好，心滿意足。

大一時候的宿舍樓在跑道前面，我們所在的寝室陽台上，剛好能看到青青碧碧的嶽麓山。下雨的時候，嶽麓山上便會袅袅地逸出幾縷雲绡似的潔白山岚，很有那麼一種神秘飄渺的感覺。

一直不事喧鬧，一直喜歡安靜。母校也是一所安靜的大學。山下江邊，草木深深。有草木的地方，總是靜谧而又靈氣。在草木中聽音樂或者看書，總覺得自己也成了一棵安靜的植物。

在這樣的學校裡，日日浸潤在草木清芬之中，笑起來，都仿佛有草木清芬悄然襲來。顧城詩中說，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與草木為伴，不用說話，就十分美好。

嶽麓山上清風泉上棧道、蟒蛇洞、蘭圃拱橋、白鶴泉等地都有泉眼。大學時我們常帶上水杯爬山去取山泉水喝，從中南大學這邊爬上去，半山腰裡就有一處泉眼。山泉水仿佛有着故鄉小城的井水味道，清洌而有回甘。也有不少長沙市民排着隊去取水的。馬尾松是陽性樹種，喜微酸性土壤，生命力很強，在陡峭的石山岩縫裡都能生長。因此，在嶽麓山取水的路上，能見到不少馬尾松。

因為懷念在山下度過的青春，我大學畢業之後，寫了一篇關于嶽麓山的文字發表在雜志上，後來《中國青年報》在做一個“中國十大有靠山的高校”的微信推送時，便選用了部分文字，并把文章名和作者标注于文後。大學裡的同學與學長見了，便在朋友圈轉發了。我點進去看，覺得真是太親切了。正是因為有着嶽麓山這樣的“靠山”，讓我們整個大學時光過得有多麼惬意和溫情呀。

工作之後，我依然常常來爬嶽麓山，看到馬尾松，如見老友一般。成年以後，人總是被生活和工作束縛，扮演着各種社會角色，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向前走。隻有在空曠的青山、芳馥的自然之中，我才是我自己，心靈仿佛擺脫了重重束縛，超脫于這塵世之上。

有時候忽然情緒低落，悲傷得不行之時，便走進山中，讓草木清香随風裹了一身，靈魂也就重新被山裡的風滌蕩得輕盈而又清澈，心中就平靜安甯下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一直喜歡爬山的原因。

馬尾松最高可達四十多米，不過在嶽麓山上沒有見過這麼高大的馬尾松，所見的馬尾松都還比較清秀小巧，大約多是十幾米高吧。秋冬季節還能清晰看到馬尾松樹上的松塔。嶽麓山上馬尾松純林面積也不大，更多的是跟香樟、楓香等交雜而成的林群。風掠過松林，會旋起悠遠而清涼的聲音，無法形容聽到時的感覺，仿佛整個人被海風吹拂，被海浪打濕一般。我是喜歡聽松風的，覺得比竹風更要好聽，便如《且聽風吟》裡吟唱的那樣，“山林裡風歌唱，一重重如海浪”。

在省植物園，從梅園出來的那段路上，也能見到十幾二十米高的馬尾松和濕地松。夏天松樹上還綴滿了淩霄花的枝葉和嫣紅的花朵。馬尾松是溫和慈悲的，任由嬌柔的淩霄花纏繞攀登，去領略更高遠的風景。

馬尾松松如其名，修長的松針如同馬尾一般蓬松柔軟，不似雪松的小巧尖利。春天裡，松針尤其嫩綠明亮，如同碧波上的一寸靈光。馬尾松的松針也是使用最廣泛的藥用松針之一，有祛風、活血、安神、明目之功效。松針平日裡可以用來煮松針茶，清香芬芳，能降血壓血脂，也有保健養生的功效。在古代，松針還可以用來熏香。晚明文人董若雨《采杉曲》詩前便有小注：“餘出新意，采杉膚，雜松葉焚之，拂拂有清氣 。”有時，我也會收集一些松針回去，放在一個小布囊裡，懸在床頭，取其清氣。

馬尾松暮春孟夏開花，柔荑狀的花棒上金粉細細，很是可愛。嶽麓山之春，美貌的花兒很多，比如辛夷、山礬、葛花、泡桐等等，都是古詩詞裡常常出現的古典花兒，而松花在古詩詞裡出場也不少呢，元曲裡也有。元代柴野愚就曾有寫道：“訪仙家，訪仙家遠遠入煙霞，汲水新烹陽羨茶。瑤琴彈罷，看滿園金粉落松花。”風一拂過，松花粉便猶如金粉一般輕墜。若是采一枝松花棒回書房插着，定然會有張愛玲筆下的意境吧，“房裡有金粉金沙深埋的甯靜”。隻是松花棒定是不好帶的，一路走，一路灑着金粉，待到回家，松花粉都已經飄盡了吧。

松花是一味中藥，也是一味美食，也稱松黃。《本草綱目》載，松花可“潤心肺、益氣、除風止血”，久服可“令輕身”。把松花制成松花餅，更得崇尚風雅的宋明文人的歡心。宋人林洪的《山家清供》記載有松花餅的制作方法，并盛贊其味美：“不惟香味清甘，亦自有所益也”，認為以松花餅下酒，風味更勝駝峰、熊掌，“使人灑然起山林之興。”明人宗林《山居用韻答鳳川朱先生》雲：“山廚食盡松花餅，瓦鼎煙消柏子香。”吃着松花餅，焚着柏子香，山居的生活，便添了幾分仙風道骨。

到了秋冬季節，馬尾松樹下便落了一地棕黑色的松塔。松塔一層層的，寶塔一般，頗為精緻。松塔裡面還有松子，不過馬尾松的松子雖然能吃，但是不好吃。平常我們吃得多的那種甘芬細膩的松子，主要是海松和白皮松産的。

我就曾揀過一個松塔回家，洗淨擦幹，放在書桌上的筆筒旁邊，也頗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