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人可能得了“恐音症”。

　　上午十點，令人厭惡的哼歌聲又開始了。在這間不到八平米的小型辦公室，有四個人，哼歌的同事坐在孫倩的右手邊，歌聲大約會持續一天。這歌聲讓孫倩心煩，無心工作，偶爾還會胸悶。

　　歌聲之餘，這位同事時不時歎氣、打嗝，吃東西吧唧嘴，不吃東西嘴巴也會偶爾響起“啧”的聲音，孫倩稱她為“口技表演技術家”。最讓孫倩無法忍受的是杯子摩擦桌面的聲音。孫倩曾數過，十分鐘裡，同事拿起放下杯子的動作有五次，每一次都是重重地扣在桌面上。

　　“你能不能放杯子輕點兒！”終于，孫倩爆發了，她大聲斥責，“你很聒噪知不知道！”孫倩形容這一瞬間“腦子裡就像有根弦斷了一樣”。

　　孫倩罵了同事，同事則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事後兩個人都被記過處分。領導認為孫倩先挑釁，給予書面警告；打人的同事則予以口頭警告。孫倩認為處理不公，憤而提出離職，領導挽留也沒起作用。

　　孫倩的遭遇，在許多備受噪音困擾的職場人身上都出現過。職場噪音問題，随着上世紀五十年代開放辦公的日漸普及而越來越突出。雖然開放式辦公有着社交、團隊協作與溝通的便利，但同時也有很多無法忍受的弊端，噪音就是其一。

　　在現實情況中，除了開放的辦公大平面，一些四人、六人的小型辦公室也會産生人為噪音，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在職場上，辦公室噪音是個無法避免的話題。

　　南都周刊曾引用TED演講者朱利安·特雷熱的一番話來說明“辦公室噪音”的影響，“我們的大腦隻有很小一部分可以用來處理聲像的輸入，這正是為什麼如在辦公室裡，這樣的鬧聲對于生産力有着如此巨大的破壞力。”

　　對于他們來說，職場噪音可以是聲音“天崩地裂”，也可以是持續不斷“讓人腦殼子要炸掉”。

　　例如，某位同事每半個小時一次清嗓子的聲音；突然的一聲打噴嚏聲，讓人“心髒都跟着顫一下”；一些外放的電話聲、視頻聲，還有鍵盤聲，打響指聲，以及轉筆掉在桌面上的聲音和聊天聲等。還有打工人說“同事一邊走路一邊用文件錘文件櫃”，她希望自己化身“西北錘王”對那人說，“我錘死你啊”。

　　根據2017年BBC的報道，康奈爾大學對40名職場人展開調查，結果發現，辦公室裡的噪音會增加腎上腺素水平，而這種激素可以觸發人體的“戰或逃”反應。除了讓人惱火，辦公室噪音帶來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工作效率低下。一項由斯蒂凱希和益普索公司在2014年進行的研究發現，由噪音引起的分心相當于每天86分鐘的工作量。

　　而對于恐音症群體來說，職場噪音對他們的影響會更大。恐音症，由聽力學家加斯特博夫夫婦在2003年提出。恐音症患者對于旁人身體所發出的聲音更加容易産生負面情緒，比如摩擦、撓癢、喘息、吹口哨等等。

　　Neuroscience News也曾報道，對于恐音症來說，進食時的咀嚼聲、呼吸聲以及類似打字或者敲筆發出的重複的聲音，都會讓他們特别不愉快，産生厭惡感，甚至無法控制地産生憤怒的情緒。對于恐音症是否應該被認為是一種合理的精神疾病，目前仍存在争論。

　　有些深受噪音困擾的職場人，可能出現行為失控。有人去衛生間“踹一踹牆壁”來平複心情；有人聽到聊嗡嗡地聊天聲時，想“拿拖把把她們嘴堵住”；還有人直接投訴到公司人事和領導那裡，更是有人做好了投訴無門就離職的準備。但采取激烈行為對抗噪音困擾的人還是少數，更多的困于職場噪音者選擇默默承受，最放松的時間就是制造噪音的人不在。

　　直面派向接受采訪的人詢問一個問題：是否就“對聲音敏感且産生狂躁情緒”情況就醫，大部分人并未答複，有四個受訪對象表示從未想過這是病，也并未就醫或尋求專業人員幫助。

　　以下是他們的口述實錄。

　　A

　　“聽到噪音心裡就發慌，去衛生間平複心情”

　　王敏，27歲，創意工作者

　　我們辦公室最吵的就是幾個三十多歲的女同事，因為是開放辦公區，所以她們的一颦一笑毫無阻擋地就傳播到我的耳朵裡了。

　　曾經有幾天，我一想到去辦公室要聽那幾位同事聊天，我就對去辦公室産生了抵觸心理。時間長了，聽到那些聲音我都胸口“發慌”。

　　在辦公室聊，工作時間聊，休息時間聊，不知道她們怎麼那麼多話說？最誇張的是，她們幾個人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有時候在辦公室裡，還沒有看到她們幾個人的身影，就能聽到她們從電梯口傳來的嬉笑聲，那個笑聲幾乎是“回蕩在整個樓層裡”，還有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發出的铛铛聲。

　　可能是我對聲音敏感，被這樣的噪音吵久了，我甚至出現過精神恍惚。有次午睡被她們吵醒，我就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們看，當時，在我的眼睛裡，她們一個個就像是老家的那種鴨子，如果可以，我想拿針線縫住她們的嘴。

　　但現實是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在感到頭疼、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去衛生間平複一下心情。在衛生間的隔間裡，我會坐在馬桶上，撕碎一些衛生紙，甚至極度憤怒時，我曾一度把衛生間牆壁當做那幾個同事，狠狠地揣在光滑的牆壁上。當然事後，我會拿衛生紙擦幹淨牆壁。

　　壓下憤怒後，我再若無其事的踏進辦公室。我不知道辦公室其他人是什麼感受，不過我見到過有人在她們吵鬧過分時撇過她們。可能更多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吧，畢竟大家同在一個屋檐下，也不好鬧得太僵。

　　除了這個，剪指甲的聲音也會讓我心慌。一遇到身邊的同事剪指甲，我就會跟着無法沉下心工作，心裡一直在等着結束。我不理解，為什麼他們都喜歡來公司剪指甲。

　　遇到有人來借指甲刀，我就知道，那種讓我心慌的聲音又要響起了，即使借指甲刀同事的工位和我不在一個辦公區，但是聲音依然毫無阻擋的傳到我耳朵裡，真的很細碎、突兀。

　　B

　　“提醒他們小點聲，我在辦公室被孤立了”

　　劉好，24歲，互聯網從業者

　　每次聽到她們大聲嬉笑時，我都想拿拖把把她們嘴堵住。

　　有一次我差點就這麼做了。公司在共享辦公室工作，我們小組六個人在一個隔間，就是臉對着臉工作，有三個女孩差不多同一時間進公司的，關系比較好，喜歡聚堆兒聊天。我是後來的，而且因為午睡的習慣，和她們關系并不親近。

　　有一次在午睡中，我被她們的聊天聲吵醒了，我很生氣，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我當時氣沖沖地走到衛生間，拿起放在一旁的拖把，往辦公室走。

　　事實上，在一來一回的過程中，我的怒氣也消散了許多。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她們三個也看着我，我突然就冷靜了下來，硬生生憋出一個笑，“我這裡地上有點水”，拖完自己的工位，我又拿着拖把走了。我有點懊悔自己的沖動，還好沒有把關系徹底搞僵。

　　但是下午，我又恨自己沒能用拖把堵住她們的嘴。因為中午沒有休息好，下午的時候，三個人還時不時在聊天，偶爾大笑、咀嚼東西以及大驚小怪地發出一些聲音，導緻我工作效率低下，一份本該下班前上交的方案，我又回家又加班了兩個小時才搞定。

　　她們不太有意識，聊閑天的時候控制音量。我之前不止一次委婉地跟她們說過，“咱們聲音可以稍微控制下”。甚至明确的表示“在我休息的時候，你們聲音可以小一點嗎？”就是這個建議，我在辦公室幾乎被孤立了。有個男生也幫着我說過一次話，但是之後被孤立的更明顯了。

　　三個人中總會有人陰陽怪氣說，“咱們别吵了某位要睡覺的人”。之前我們關系也是見面點頭，不溫不火的，至少會稱呼我的名字，後來就直接以“某人”來叫我。

　　我也想過申請和别人換辦公室，但是總要有原因，我又不能直接說她們吵到我，其他辦公室也沒有我的位置，所以我就隻能戴耳機，但是耳機戴久了，很痛，而且有時候主管來通知工作也不方便。

　　我也沒有辦法，不可能向主管投訴，不然關系徹底僵了，現在特殊時期，找工作也不容易，隻能熬一天是一天了。

　　C

　　“投訴給領導後，我做好了随時離職的準備”

　　陳琪，27歲，财務工作者

　　我畢業後就留在一線城市工作，之前工作的兩家公司都沒有特别難忍受的噪音。我本以為，财務辦公室都應該如此，畢竟大家都和數字打交道，需要安靜。但是沒想到，在這家公司，最吵的地方竟然就是财務辦公室。

　　我們四個财務在一個辦公室裡，唠家常的聲音最吵。特别是其中一位快四十歲的大姐，一到辦公室就會跟另外一個同事聊孩子、教育和家庭。長此以往，我對他們家的情況都快了如指掌了，比如她老公有點“媽寶男”。

　　其實，她聲音正常的時候還好，最讓我難受的就是，說到激動處，她嗓門突然尖銳起來，聲音分貝頓時飙升，而且面部表情也有些猙獰，我經常會被她突然加大的聲音吓到，胸口狂跳。

　　不僅如此，業務部門的人，也會偶爾過來串門聊天，人來人往制造噪音。我喜歡在安靜的環境中工作，過于吵鬧的環境經常讓我内心煩躁。另外一個小姑娘性格比我還腼腆，平常都是戴着耳機的，而且也隻會跟我暗地裡吐槽，卻沒有出面制止過。

　　但我不是那種喜歡忍耐的人，拿着不到一萬的工資，還要在辦公室忍受這種噪音，不能讓“身心都備受折磨”。我試着跟這兩位大姐說，聲音小一點，不要吵到别人。但是這兩位大姐似乎不知道什麼是聲音小一點，她們會壓低嗓子說話，但是那種氣音發出來的聲音并不小，而且比正常說話更讓人難受。

　　後來有一次業務部門的人又來找她們，四個人在我們小辦公室聊家常。我就直接找上了領導反應。原本我都已經做好了離職的準備，如果溝通沒有結果，我會提出離職。

　　還好，和領導溝通過，情況好了很多。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畢竟我也沒想過和這兩位大姐有什麼深交，不影響工作就好了。

　　D

　　“辦公室像個菜市場，你方唱罷我登場”

　　蔡曉奮，29歲，互聯網從業者

　　我們公司是開放辦公，辦公區不大，所有項目組都緊巴巴的在一個不大的地方，容納了七十多個人。所以制造噪音的聲源不止一處，說好聽點，“活像一出交響樂大舞台”，說難聽點就是“進到了菜市場”。

　　大概是每天早上十一點開始，對面的客服部開始放歌，緊接着是他們各種接電話的聲音。這邊還沒有消停，後面的項目組也開始放音樂，而且是那種低音炮音樂，聽久了會讓人頭暈。

　　不僅如此，還有肆無忌憚的唠嗑聲。我在的運營組，有幾個小姑娘非常愛聊天，簡直就是“每天不嬉笑打鬧就跟要了命了似的”。

　　整個就是一場大雜燴，而且這些聲音會伴随着我一整天的工作時間，整體環境太吵，我根本沒辦法靜心思考。有時候耳朵狀态好的話，就會戴上耳機暫時逃避一下。但是耳機戴久了，耳朵會很痛。我不理解，為什麼他們這麼喜歡外放音樂，辦公室就那麼大，一整天一整天的吵，腦袋要炸了，感覺自己都要瘋掉了。

　　我曾試着和當事人溝通，“你們的音樂聲太大，希望可以調整一下音量”，也告訴過那些唠嗑的人，希望他們聲音可以小一點。我還以為事情會得到解決，但是效果并不明顯。第二天，客服部的人依舊放着音樂，唠嗑聲也沒有降低。

　　我決定不再忍氣吞聲，直接找到公司人事，希望可以通過人事和對方部門的領導直接溝通。

　　“不要瞎扯閑話了，好好工作”。

　　我在自己的工位上，聽到對方領導在他們辦公區這樣的提醒。我想着，這一次效果應該不錯吧，事實也确實如此，剛開始幾天情況确實有所緩解。但是習慣性的大聲吵鬧并沒有停止，我最近決定和自己的領導反饋一下，讓自己的領導和對方領導溝通。

　　E

　　“最開心的是，制造噪音的同事去出差”

　　28歲，周孟，社區運營

　　我們公司是開放辦公，因為地方大，所以比較空曠，導緻發出一點聲音就會在辦公室裡被放大。

　　大家同在一個辦公室，發出一些聲音是可以忍受的，例如普通的聊天聲、交流工作，還有偶爾的電話鈴聲。但是我旁邊有一位37歲的大哥，除了自己嗓門兒有點大，他制造的一切聲音都很大。

　　比如敲鍵盤的時候，啪啪啪的鍵盤聲；還有整理文件的時候，摔摔打打的；電腦系統卡的時候，那個鼠标在桌面上咔咔咔地滑動、摔打；全辦公室很少能把一個人的手機鈴聲全部聽下來，除了這位大哥。

　　大哥的手機鈴聲是一剪梅，一聽到“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全辦公室都知道他來電了。而且有時候他要斟酌對面的人是誰，會拿着手機任由鈴聲結束，直到第二遍響起。那個音樂就環繞在我腦海裡，有次跟人家發消息，不小心把自己随着鈴聲哼出來的歌詞給敲出來發群裡了，差點社死，還好及時撤回去了。

　　最關鍵的是，打私人電話的時候聲音也很大。有一次他打電話，我聽到了對面的聲音。然後我就想着以開玩笑的方式跟他說說這個事情，就跟大哥說，“嫂子晚上給你包餃子啊？”

　　我本來心裡面想的是，大哥應該提出疑問說，“你怎麼知道？”，我再順勢說“你手機聲音那麼大，對面的人估計都聽到了”。結果，他不按套路，直接順着我的話笑呵呵地往下說是，還說他們家都愛吃餃子。

　　我也想着要不要反映到領導那邊，但是我又怕自己太刻薄了，一點事情就大驚小怪。而且當我看到大哥被30歲的組長指責工作的時候，還挺心酸的。我和其他幾位同事私下也讨論過，能忍就忍了吧，實在不行了找個時機再說下。所以我們幾個最開心的時間就是，大哥被派去出差的時候。

　　（孫倩、王敏、劉好、陳琪、蔡曉奮、周孟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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