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趙玉柱

　　小朋友進家時，外婆正坐在沙發上看古裝言情劇，一邊抹眼淚，一邊發感慨，順手拉小朋友挨着自己坐下。

　　小朋友坐了不到兩分鐘，起身就走，說：“這種爛片，在我們中學生中早就沒有市場了，隻能拿來欺騙老頭老太太。你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哪有一點古代人的樣子？還有，花前月下，私訂終身，古代人結婚怎麼會這麼随意？”

　　“沒錯！”我把小朋友的書包扔在沙發上，對他豎起大拇指說，“現代人思想開明，自由戀愛者還要領結婚證呢。古代女孩大多深居閨中，結婚講究明媒正娶，該有的程序一樣都不能省略。”

　　古人對待婚姻非常慎重。孟子說：“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踰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意思是說，不經父母同意，媒妁搓合，男女雙方就私自見面，這種人不但丢父母的臉，連國人都看不起。所以，隻有明媒正娶的婚姻，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可。

　　“明”指光明正大。“正”指合乎當時的禮儀。明媒正娶是指經媒妁和父母商定，以傳統儀式迎娶的婚姻。“婚姻”原指結為兒女親家，女方的父親為婚，男方的父親為姻。“媒”是“謀也，謀合二姓者也”；“妁”是“酌也，斟酌二姓者也”。“媒妁”的任務就是将代表兩姓的男女，經過其“謀合”或“斟酌”，使之結為夫妻，組建一個家庭。媒妁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媒人，也稱“月下老人”“紅娘”“冰人”“伐柯人”等。

　　春秋戰國時期，天子不能主婚，因此天子嫁女，必須找人主婚，任務便落在同姓諸侯的身上。當時諸侯一般稱為“公”，所以天子的女兒稱為“公主”。漢朝時，規定諸王嫁女可以主婚，諸王的女兒便被稱為“翁主”或“王主”。“翁”指父親。

　　王侯将相以下，乃至平常百姓家嫁娶，自然少不了媒人。媒人逐漸發展為一項職業。在唐代，政府甚至對媒人的職業操守和工作職責都作出明确規定。元明清時期，官媒盛行。明代官媒可以開店，但必須繳稅。清代官媒除本職工作外，還要承擔一定的官役，并負責押送女犯。

　　圖/全景視覺

　　有了媒人的撮合，婚姻程序才可以啟動，共六道流程：一是納采。即男方派媒人到女方家求婚。二是問名。女方家許婚以後，媒人要問女方生母的姓氏、女孩的名字及生辰八字。三是納吉。男方家就兩人的生辰八字等，到廟中求神問蔔，蔔得吉卦，再派人通知女方家。四是納征。也叫納币，即下聘禮。五是請期。男方确定結婚的吉日，三請于女方，女方如果不同意，要告知男方重新确定。六是親迎。新郞親自到女方迎娶新娘，流程更為繁瑣。等到新人拜完天地，入了洞房，媒人的使命才算結束，所謂“新人坐了床，媒人靠南牆”。

　　現代人把結婚當成一件喜事，但古人不同。在古人看來，兒子長大娶妻，就說明父母近于凋謝了，所以不但不值得高興，反而應該傷感，以至于“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

　　還有一點，古代某些時期雖然流行一夫多妻，但隻有正妻才可以按照正規程序舉辦婚禮，所謂“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可見其重視程度。據說狀元崇绮的女兒、同治的皇後陳魯特氏曾頂撞慈禧太後說，自己好歹是從大清門裡擡進來的。這句話觸到慈禧太後的逆鱗，因為慈禧以貴人身份入宮，沒有資格走大清門。她非要置阿魯特氏于死地而後快，最終果然如願，逼得阿魯特氏絕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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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完故事，我對小朋友說：“宗法社會的條框既多，約束又嚴，青年男女哪有那麼多機會幽會，甚至私訂終身？連《紅樓夢》中的賈母都對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屑一顧呢。”

　　“賈母怎麼說？”小朋友故意盯着外婆問我。

　　“賈母說，世宦書香大家庭的小姐都知書識禮，奶媽子丫頭服侍的人自然不少，怎麼可能隻帶一個貼身丫頭去和公子約會？且不說尚書宰相家裡，就是沒落了的賈府，小姐們要出門也不容易。所以，她認為編這些故事的人，都是忌妒富貴人家，或者求不遂心，所以編成故事糟蹋别人。還有一等人，是自己看這類書中邪了，想着得一個佳人才好，所以編出來取樂兒……”說完，我忍不住笑了。

　　老人家默然不語，沉吟半晌，擡起頭，咬了咬嘴唇說：“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呢！我就不信古代人都這麼一闆一眼，都這麼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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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的也有道理！”老人家的愛好必須尊重，而且我也确實想到了一個安慰她的例子，“雖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總有一些人不自覺，帶頭破壞規矩。唐中宗李顯就是這種人——”

　　有一年除夕，唐中宗大宴群臣。酒過三巡，皇帝心血來潮，忽然想搶月下老人的飯碗，撮合一樁姻緣，于是對禦史大夫窦從一說：“愛卿，聽說你老婆死了很久了，你一直沒有遇到中意的。你的終身大事讓朕憂心。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恰是除夕，朕就自作主張，替你把單身問題解決了吧。”

　　窦從一心裡的算盤珠子一撥拉，覺得自己運氣最差也能娶個漂亮宮女，運氣好一點興許就當驸馬了，便欣然起身表決心，連幹三個大杯。

　　不一會兒，内侍舉着蠟燭，挑着燈籠，步障、金縷羅扇開道，沿西廊款款引出一位佳人。佳人盛妝禮服，頭戴金钗，身影随着裙裾，在羅扇的另一面輕輕擺動，似有無限嬌羞。從一也應景弄出些新郎的猴急，來回搓手，坐立不安。

　　皇帝笑了，命從一誦《卻扇詩》數首。誦畢，羅扇徐徐撤去。從一這才看清眼前這張臉，亮晶晶，黑油油。她正張着嘴樂呵，幾顆老牙黑黢黢，油膩膩，在空曠的口腔裡顯得遙遠而孤獨。原來竟是皇後的奶媽王氏。

　　皇帝與大臣們大笑不止，下诏封王氏為莒國夫人。從一面有難色，卻無法拒絕。現代人常說“閃婚”，從一可謂是“閃婚”的祖宗。那時人們把奶媽的老公叫做“阿㸙（Zhē）”，窦從一理所當然晉級為“國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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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到底是有學問的人，見慣了沉浮榮辱，既然不能反抗，那就閉眼享受吧。他很快就适應了新角色，每次給皇帝遞貼子，赫然落款“翊聖皇後阿㸙”。别人在背後竊竊私語，掩鼻而笑，從一頗不以為然，胸脯挺得更高，步子邁得更大。

　　窦從一本名窦懷貞，因避諱韋皇後父親韋玄貞，才改了名字。名為“從一”，卻未能始終如一。中宗被韋後所弑，後來韋後倒台，從一殺掉王氏，倒向新權貴。但他終究沒有保住性命，既失節，又失身。人生在世，不站隊不行，但一旦站錯隊，還不如不站隊。生死關頭，真是難以取舍，難以抉擇！

　　老人家聽得很認真。我講到窦從一喜結良緣處，她喜得點頭拍手，講到最後的悲慘結局，她又搖頭歎氣，不覺流下淚來。我和小朋友相視一笑，各忙各的去了。

　　責編丨鄧 茜

　　實習編輯 | 北 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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