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
我有一冊精裝本《李大钊選集》,是1959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還有一冊《李大钊詩文選集》,是人民文學出版社于同年出版的。前者偏重于政論,後者是文學性的選本,兩種選集各有側重。我從舊書店買回革命前輩的這兩種書,是要全面了解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代表性人物的思想和言論,看看他們在狂飙突進的年代分别起了什麼作用,他們寫了什麼說了什麼,他們在近代中國曆史上處于什麼位置。在老北大紅樓參觀,我從幾位前輩曾工作的場所,看到了一個群星閃耀的大時代。
這兩種選集,買回來多年,我沒有通讀,是選讀的。作為早期的馬克思主義者和共産黨人,李大钊烈士的曆史功績已載入黨史,不需要我來贅述。我讀他的詩文,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他用文學眼看到的自然和社會,他當年的從容就義,他的生死觀,等等,是我在正史外再思考的問題。
李大钊在北京大學的職位是圖書館主任,顧颉剛大學畢業前夕,曾以助教的身份在他的領導下為圖書編目。為留住顧颉剛這個稀有的人才,李大钊和蔡元培協商,為生活困難的顧加薪。他不是古紙堆裡的學者,他首先是行動的革命者。要把自己的信仰付諸行動,是生命的冒險,有生死考驗。李大钊是如何思考這個嚴峻的問題的?
在詩文選的《随感錄》裡,有一則《犧牲》,李大钊說:“人生的目的,在發展自己的生命,可是也有發展生命必須犧牲生命的時候。因為平凡的發展,有時不如壯烈的犧牲足以延長生命的音響和光華。絕美的風景,多在奇險的山川。絕壯的音樂,都多是悲涼的韻調。高尚的生活,常在壯烈的犧牲中。”這則寫于1919年下半年的随感,是志士仁人對生死的清醒認識,也是李大钊烈士從容就義的思想基礎。作為社會的人,一旦來到世間,就是發展自己,但在發展的過程中如需要犧牲時怎麼辦?是苟且偷生,還是引頸向刃?李大钊義無反顧地走向絞刑台,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他的死,喚醒世人,證明了他信奉的主義。他的死,距離譚嗣同死在菜市口的時間不遠,是志士仁人用生命改造社會的慷慨悲歌。《随感錄》裡還有一則《出賣官吏——蹂躏的人格》,他寫道:“文官考試,聽說三千元可以買得一個,你願意得官,我願得錢,日中為市,交易兩退,也算是一個公平買賣,我們沒得可說。獨有那應考諸君的神聖人格,被蹂躏到這步田地,我實在為他們抱憾!”買官賣官,社會腐敗,李大钊從道德上抨擊,為買官者的不顧人格而羞。買官賣官之所以“日中為市”,入食貨志,是制度造成的,有甚于買賣雙方的人格。李大钊從蘇聯“庶民的勝利”,看到了中國要改變社會制度的希望。他研究并宣傳馬克思主義的真理,就是看到了社會的種種不公和腐敗。
李大钊廣為人知的一幅聯語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他将道義和文章聯系起來,既用哲學認識世界,又用哲學改造世界。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早期在一個營壘裡的戰友到後期分化,是在道義和文章之間的分化。他犧牲後,周作人關愛、照顧他的遺屬,遺屬為了生活要出售他的書籍,周作人給幾個朋友寫信,希望北大能買下。在對待朋友的道義上,周作人做到了,但李大钊的死卻把周作人吓怕了。所以,在後期,周作人“妙手寫文章”,卻做不到“鐵肩擔道義”。周作人骨頭太軟,也有他的生死觀,那就是苟且偷生,甚至不惜當漢奸!在大的道義上,周作人是個失敗者,正如他的一個學生所說,知堂先生是“小事明白,大事糊塗”。
鴉片戰争以後,中國在強盜環伺的困境思變,從朝廷到民間,湧動起改革的浪潮。從譚嗣同到李大钊,近代中國的志士仁人,前赴後繼,用他們的血鋪平多災多難的中國發展的道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就是他們光輝生命的寫照,是大變革中的時代強音。我還看過不少以李大钊為題材的雕塑、繪畫,最喜歡的,是錢紹武為唐山雕塑的花崗岩的李大钊,那左右向外延伸的寬闊鐵肩,形象地展現了革命先烈的魂靈,像沉穩堅硬的五峰山,面朝大海,挑得起頭頂的日月。
衛建民: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編審,著有散文随筆集《尋找丹楓閣》《陳谷集》等。
作者:衛建民
編輯: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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