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磊被意外奪命之前,馮曉琴的心裡,是很有些得意的。
想當年,16歲的她,從安徽來上海,沒學曆沒背景,隻有一顆野心和一張漂亮面孔。馮曉琴很吃了一些苦,直到天上掉下個傻男人。
馮曉琴是精明的女人,她迅速抓住了機會,奉子成婚。借着婚姻這個跳闆,爬上了捷徑攀上了高枝,有了上海戶口,成了上海媳婦,住進了顧家的老房子。
那房子已見老舊,四代同堂也頗顯逼仄,可那是上海第一批商品房,當年不曉得多少風光。
跟馮曉琴一樣起點的小姐妹,至今還掙紮在狹窄的出租房裡。相比她們,馮曉琴自然是滿足的。盡管同床共寝的這個男人,遠不是馮曉琴會仰慕的類型。但那又怎樣?上海土著,雖無能懦弱,可有全家寵着幫襯着,日子差不到哪裡去。
得意是面子,是給外人看的。裡子呢?隻能冷暖自知。
寄居在顧家的馮茜茜,一眼就看出了姐姐的卑微。原著裡說:
姐姐是有些被顧清俞這女人壓着的。馮茜茜看得出來,氣勢上,還有眉裡眼裡,都有些微妙的意思。
馮茜茜替姐姐不忿,那麼能幹的姐姐,結婚8年,把全家老小伺候得妥妥帖帖,還給顧家生了孫子小老虎,他們憑什麼還把姐姐當外人?還防賊似的防着她?
從小心高氣傲慣了的馮曉琴,心裡卻很明白。他們顧家憑什麼?不就是因為這樁婚姻,是自己高攀來的嘛……
01 姑嫂
馮曉琴的大姑子顧清俞,光鮮亮麗,樣樣拔尖。可原著裡,對她有個很不雅的比喻:“腳上的雞眼”。
顧清俞面上不露出一丁點難堪,說話也輕柔,讀書人的模樣。她外表平滑,尖刺往裡長,像腳上的雞眼。除非連根拔,否則越碰越疼,表面看還沒什麼異樣,連叫屈也無從談起。
大姑子瞧不起自己,馮曉琴心知肚明。但她仍然一口一聲“阿姐”地叫着,好壞隻藏在心裡。把言語間的試探交鋒,全掩藏在親親熱熱的一團和氣之下。非到萬不得已,她不願不能也不敢輕易去招惹這個厲害的女人。
顧清俞雖然不好惹,但十分拎得清。自從馮曉琴大着肚子進了顧家的門,她對這個家所做的一切,也全都落在顧清俞的眼裡。
馮曉琴在顧家,每天的日子過得像個陀螺一般,手腳不停且操碎了心。
90多歲的奶奶,口味刁鑽,非濃油赤醬的上海菜不下口。逼得自幼吃辣的安徽孫媳婦,學會了啥菜都用糖來吊鮮,辣是一點也不能見的。
帶大一雙兒女的爸爸顧士宏,自從有了兒媳婦,也從“買汰燒”裡解放了出來。顧家雷打不動每周一次的大聚餐,也全由馮曉琴一手操辦。10幾口人的吃喝,足夠她忙上整整一天。
至于顧磊就更不用說了,馮曉琴真正讓這個男人做到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除了逼他考财會證,顧磊什麼都不用管。兒子小老虎的接送、教育、陪讀,全是媽媽一手操辦。
顧清俞看得很分明,這個家自從有了馮曉琴,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如何來的?當然是馮曉琴兩手兩腳做出來的。
全家,她第一個起最晚一個睡。奶奶的茶,公公的油條,兒子的火腿,老公的蒸包,她要提前打理好。奶奶每天要吃的藥,公公要看的報,兒子要帶的書本,老公要換的襪子……沒一樣不靠她。
每周聚餐,大鍋小鍋,煎炸烹煮,全家族的人都坐沙發上吃水果嗑瓜子,就她在油煙裡忙碌。吃完一抹嘴,杯盤狼藉,還是她一個人清理收拾。隻有親妹子搭把手,可這更讓她氣悶。合着我們馮家姐妹,天生就是給你們做保姆的命是嗎?
這一切,顧清俞全曉得,所以她說:“這個家,沒了你不行的。”
這話是實話,但是面子上的實話。背地裡的實話呢,人家隻跟閨蜜講的。
她馮曉琴當初,就像螞蟥盯着鹭鸶腳,拼命把我弟追到手,你說為什麼?
就這一樁事,便注定了馮曉琴在婆家的命運。始終低人一頭,始終翻不過身來。
02 家族
大姑子是“雞眼”一樣的女人,着實難對付。但顧家其他人,就會高看這個外地媳婦一眼嗎?
90幾歲的奶奶,一邊享受着孫媳婦無微不至的照顧,一邊還是忍不住要抛幾個嫌棄眼神過來的。上海菜燒得地道了,不過是“有點樣子”。一大早爬起來炒香椿,落得個“你想鹹死我”的抱怨。調門高一點吼吼老公兒子,奶奶便一臉對鄉下女人的鄙夷厭煩。
顧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跟奶奶的心思如出一轍。來家裡聚餐,個個都心安理得做客人,沒人親自或吆喝自家孩子去幫個忙,哪怕做做樣子的。
馮曉琴要買房,顧清俞搬來姑姑和大媽做說客,千方百計要阻撓。顧清俞這麼精明的女人,她當然曉得房子的重要性,她也絕非不認可弟媳買房的決策,但她就是不能讓她得逞。理由呢?全從姑姑大媽嘴裡說出來了。
你們要搬走了,那爸爸和奶奶怎麼辦呀?
住得再近,也要兩站地的呀,說什麼一碗湯的距離,端過來湯都涼掉唻。
打着孝敬的牌,話說得冠冕堂皇,可骨子裡還是那個相同的配方相同的味道。你一個高攀上來的鄉下女人,伺候好全家,那就是你應盡的義務和全部的使命。想自己單過?想得美。
所以,顧清俞很懂行情的背地裡講:“馮曉琴做的這些,上海小姑娘是做不來的。”沒說出來的後半句,不就是“誰讓你不是上海小姑娘呢?”
在顧家,跟馮曉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顧磊堂弟顧昕的老婆,官二代葛玥。
葛玥不僅是上海小姑娘,還有個副廳級的老爸。這讓顧昕媽媽揚眉吐氣得不得了。1000多萬的婚房買好後,顧昕媽更加得意忘形,竟公然提出讓馮茜茜去給她兒子兒媳當住家保姆。
這個很欠考慮的提議,讓全家人都陷入了尴尬。
作保姆,憑勞動賺錢,并不丢人。可問題出在顧昕媽的提法上。這個事,她不先找馮曉琴商量,也不找馮茜茜商量,卻直接問馮曉琴的公公顧士宏要人。
我要向你要一個人。這個人住在你家裡,那就是你家的人咯。
顧家上下,誰會讓葛玥的姐妹作保姆?想都不會想。但馮氏姐妹卻可以。因為姐姐是攀了高枝才嫁進來的,妹妹是寄人籬下跟過來的,這樣的姐妹,被顧家差遣不是順理成章嗎?
這是顧昕媽的小算盤,又何嘗不是顧家整個家族默認的規則呢?這話一出,為啥會集體尴尬?因為背地裡的“道理”,突然被暴露在了明面上呗。
這下,馮曉琴更想有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了。隻有在自己家裡,她才能理直氣壯地給親妹子一個“客人”的身份當一當。
03 尊重
馮曉琴在顧家,是少不得的人,同時也是從沒被尊重過的人。
顧家父子,動不動就關起門來開開小會。與會人員永遠是姓顧的那幾個人。馮曉琴隻有趴在門口偷聽的份兒。
顧清俞會不知道隔牆有耳嗎?她知道,但她不大在乎。馮曉琴聽見又如何呢?我們就是沒拿你當自己人啊,這不是明擺着的嘛?
那一道緊閉的房門,是這個家庭的隐喻。門裡門外,隔開的是地域、地位、高下、親疏。門裡門外,明争暗奪的是房子、财産、利益、話語權。
馮曉琴次次趴在門外,次次聽到耳朵裡。大姑姐對她處處設防,公公隻想做老好人,老公又全無主見。這個被同鄉小姐妹豔羨的高嫁女,活得也算步步驚心。
可顧家那樣防備着,有錯嗎?
顧清俞很清楚,如果不是那個上海戶口,精明漂亮的馮曉琴,怎麼可能看上她弟弟?她百般阻撓弟媳買房,除了要把養老重擔壓在馮曉琴身上,更說不出口的原因是,她得替老實巴交的弟弟壓住老婆。
她要是跟你算計起來,十個你也算不過她。
所以,顧清俞不能讓馮曉琴擡頭。她必須一直居于下風,一直處在“高攀”者的位置上,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弟弟顧磊婚姻的安全,才能讓馮曉琴甘願伺候他一輩子。
這關起門來赤果果的算計,卻導緻了顧磊意外身亡。
顧家一團和氣的溫情面紗,以這種殘忍的方式,被撕掉了。
90歲的奶奶立刻反目成仇,一把推倒孫媳婦,大罵她是害死孫子的惡女人。老好人公公,看都不願看剛失去丈夫的兒媳一眼。葬禮上,姑嫂間隔着玻璃窗遙遙對峙,眼裡全是對彼此的恨意。連少不更事的小老虎,都憂心忡忡地問媽媽:“我們會被趕出去嗎?”
故事發展至此,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已經成為高攀者和被高攀者共同的悲劇,沒人能幸免。失去尊重的家庭,哪還有什麼歲月靜好可言呢?
04 重生
顧磊死後,馮曉琴陷入了絕望和迷惘。
這個16歲獨闖上海尋找機會,從小就争強好勝的女人,第一次說出了悔恨的話:“我為什麼要來上海啊?圖什麼呀?”
所有的處心積慮,所有的如履薄冰,都粉粉碎了。那一刻,隻剩下一地雞毛滿心凄惶。
顧清俞,也一樣。
老爸眼中永遠優秀的她,頭一回被爸爸惱怒地指責了。
你分析來分析去,你都是對的,可我不想聽!那天晚上,你也是給你弟弟這麼一條條的分析,你分析得頭頭是道,可最後呢?顧磊呢?顧磊呢……
一直恭恭敬敬象對待長輩一樣喊她“阿姐”的弟媳,也目眦欲裂地指控她。
顧磊死就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挑撥離間我們夫妻感情,顧磊能死嗎?!你從娘胎裡就壓他一頭,你搶光了他的福氣,還搶了他的陽壽!你就是顧磊的黴運,顧磊就是因為你才死的!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将所有沖突指向故事的主題——心居。
漫漫人生,房子并不重要,我心安處才是歸宿。勢同水火的兩個女人,也即将在痛苦與絕望中,走向各自的重塑與重生。
對于馮曉琴,高攀來的婚姻,看似捷徑卻布滿暗坑,勝利的背面是卑微。她接下來的人生路,她會看清财富不是終極追求,也必然會踐行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對于顧清俞,太過清楚的算計,看似幫着自家人處處不吃虧,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老派父親的一句話,必将是她的頓悟良機:咱們是居家過日子,一家人不能算得那麼清楚的。
家人之間,算計難免。但最重要的,是羁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