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第一導演和北大教授蘇濤、“槍稿”主編徐元一起重溫了王家衛導演的創作史(王家衛:有時間的話,就和時間交個朋友吧)。
要說這位金句狂魔在21世紀傳播最廣的一句台詞是什麼,估計所有人下意識都是這八個字——“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這句話包含着這個世紀初我們最向往的生存認知,大家的生活節奏不斷加快,願望又太多,這讓初心易攻難守。
我們在《刺殺小說家》也能看到相似的說法,諸如“隻要相信,就能實現”,它顯得更有行動力。
說來不要驚訝,最近一次“回響”,其實是在一個綜藝節目上。
那是一個試圖捕捉藝人生活中不可知的一面,在短時間内遠離一切常規秩序,回到極簡主義的生活裡,把自己收縮回“原型”,拾起丢失的美好,再重新打開生活的多種可能。
三位藝人剛來時,都懵圈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綜藝,來到鄉間一所别墅,想幹嘛幹嘛,不需要做任何任務,也不需要刻意營造情緒。
三位藝人臨走時,總結着這幾個月來的奇異感受,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們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可能,慢綜藝會在未來更加流行,因為它是對浮躁的叛逆。
導演高偉恩,少年時代成長在(中國)台灣,後經(中國)香港,前往英國,深造導演。他的字典裡的頭幾頁,寫滿了兩個字——漂泊。
在經曆過一場異國他鄉的劫持事件後,高偉恩決定背上背包,重新了解世界,本該好好打拼事業的年紀,他卻做了一場22個月的環球之旅,這段時間裡,走過40多個國家和地區,累計住過100多戶人家,全世界都有他的朋友。
當收集好全世界的酸甜苦辣,他決定正式回到自己的領域,加入了綜藝制作這個行業,擔任《十二道鋒味》的幕後主腦之一。
《鋒味2018》,右一為導演高偉恩,攝于柬埔寨暹粒某夜市
高偉恩性格腼腆,不擅長說話,卻總是能做到精準溝通,因為隻要大家都在一個認知頻道上就好。
他多的是很多大膽的想法,想戳破藝人的保護膜,但他又經常能給到藝人更多的舒适,達成這種交互的平衡。
看過世界就是會有這份信心。
到了《念念桃花源》,“居住”與“相處”的意義,是他表達的目的地。
“去年這一年對大家來說太糟了,諸事不順,都說‘2020好想重新再來一遍’,或者‘2020趕快過去’,但其實,不僅是2020年,2019年,2018年,每一年我們都在經曆很多不好的事,我們要每年都怨下去嗎?我們要做的,是去發現生活中的小美好,一起尋找打開生活的N種方式,那時就是沖着這兩句話,我要做一檔節目——疫情後的世界,我們應該如何生活。”
要不是篇幅有限,可能《念念桃花源》會放出藝人整場整場的發呆鏡頭。
但發呆不正是我們大多數人生活的“主體”嗎?發呆的時候,可能也是一刻鐘的念念不忘。
現在,來聽聽高偉恩自己的回響。
導演高偉恩
01.随遇而安,随安而遇 我在(中國)台北長大,高一時轉去(中國)香港的國際學校。那時年紀太小,第一次轉變,完全換了一地方,什麼都很怕。
老師教課和同學都講英語,我雖然在(中國)台北讀書的時候英文成績好,但是考高分和現實中說話完全是兩回事。
就從那時候,我養了一個習慣,每天一定要看一部電影或一集美劇來練習英文,看完才能睡。
就這樣,我也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影迷,看過《緻命魔術》,迷上了諾蘭。我當時還有一個夙願,回想起來也蠻可愛,就是希望自己的名字能登上電視或電影的片尾字幕。
為了這個夢,我大學去英國讀了電視電影制作。當時我們老師偏向紀錄片創作,冥冥之中,為我将來的影像工作做了鋪墊。
回想小時候從(中國)台北跳到(中國)香港,又跳到英國,再到北京,我慢慢喜歡上前往一個新的地方體驗生活的這種感覺。當時年輕,隻要是不害人的事,什麼事情都想嘗試一下。
什麼是害人的事呢?
忘記是哪一年,我跟着公司去裡約拍體育短片,晚上出去逛了逛,被毒販盯上,他們拿着刀架着我脖子,手機啊,錢包啊,身上所有東西都被搶走。
那是人生最危險的一次,從此有了後遺症。後來有一回去吉隆坡出差拍片,除了來回去體育場館,我不敢再去任何地方。
但我其實是個熱愛旅行的人,在看完《白日夢想家》之後,它激勵了我,我做了一件讓家裡老一輩的人相當不明白的事——我什麼事都不幹了,暫離了兩年半的北漂生活,進行了一年10個月的環球旅行。
02.想做個有故事的人 當時27歲,還有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态,就想辭了工作出去看一看。
家裡人覺得年紀輕輕就應該趕緊賺錢,可回來再去上班也不急呀,對不對?反正自己對自己負責,畢竟花得也是自己工作賺來的錢。
我當時是沙發沖浪,世界各地的房東會把他們的家投上網,家裡有一個客房,甚至是多餘的沙發,你來住就行。
當然你首先也得在網上介紹自己,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旅程是怎麼樣子。
沙發客要做的呢,就是分享自己的故事,房東邀請世界各地的旅客到家裡做客,是一個認識新朋友的方式。你問我住陌生人家怕不怕?怕啊,但我相信房東也怕,我們彼此都是陌生人,這是信任感很大的一件事,後來我還經常幫房東看家呢。
其實每到一個地方,當地的菜市場就是最好的博物館。我們到一個當地人家,你去的是他平常去的餐廳,他的一些秘密的景點,這裡有當地人才知道的故事,這是旅行跟旅遊的差别。
一開始我計劃是隻做半年的旅行,半年已經很誇張了吧,可是,越走越喜歡。
整整22個月,我一共去了四十多個國家,入住過100多戶家庭。運氣比較好,沒發生任何沖突,一次都沒有。
巴西那次劫後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就在這22個月裡好起來了。
後來,在我的旅程走到東京時,剛好遇到《十二道鋒味》第三季在東京為拍謝霆鋒、蔡依林那期勘景,當時這套綜藝的監制是我前老闆,我自然得去拜見一下,順道幫導演組個忙。因為我剛好會一些日語,對于日常生活溝通上沒太大問題。
《12道鋒味》第三季,攝于北京鋒餐廳
結果這一幫就幫到《十二道鋒味》整個第三季結束。
03.“鋒”回路轉 我記得第一次見《十二道鋒味》團隊時,大家正好在吃早餐。
雖然我很不會講話,但是,我還蠻懂得跟人講話的。哈哈,聽上去有點bug吧,其實就是我不一定什麼話都能說到你心裡,但是,我會真正地去溝通一件事,我會對溝通本身極其明确,本來導演的一大屬性就是溝通嘛。
可能他們也是看到我這個能力,《十二道鋒味》第三季他們就把霆鋒随行導演的工作交給了我。
《鋒味2018》,攝于日本東京
我很喜歡做事就把它做到極緻的人,不怕你笑話,我原來的偶像是諾蘭,現在的偶像是霆鋒。你說像霆鋒這樣子,要做一件事願意給你好幾個月的時間去拍一檔綜藝節目,這對現在的藝人來說太難了。
現在一天一集有,兩天一集算好一點的,霆鋒那個時候是三天拍一集,有的時候三天半一集,而且還沒算上我們出國的來回飛行日,這占據了藝人一周的時間。制片方覺得一個綜藝拍十幾天就可以,霆鋒不行,他給你兩個月時間拍。
幾年的《鋒味》做下來,練就了我兩個重要的技能,一個是工作統籌,一個是與藝人和整個團隊的溝通。
《鋒味2018》殺青日合影
等到2018年我做總導演的時候,我可以提出更多的個人建議。一直到現在做《念念桃花源》,完全是我想去表達的時刻。
04.慢生活,長理想 《念念桃花源》一開始的名稱叫《廿廿桃花源》,“廿”是二十的意思,也讀“nian”,所以“2020桃花源”和疫情有一點點關系。
因為去年這一年對大家來說太糟了,諸事不順,在網上,大家都說“2020好想重新再來一遍”,或者“2020趕快過去”,這種聲言越來越多。
但其實,不僅是2020年,2019年,2018年,每一年我們都在經曆很多不好的事,我們要每年都怨下去嗎?
我們要做的,是去發現生活中的小美好,一起尋找打開生活的N種方式,那時就是沖着這兩句話,我要做一檔節目——疫情後的世界,我們應該如何生活。
那打開生活的N種方式到底是哪N種?我也不知道。
我們現在坐在這個毛坯房裡做采訪,有些人會覺得,這是什麼破地方,你們在搞笑的嗎?但我就覺得這地還蠻棒的啊,每個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
所以《念念桃花源》是一個偏實驗類的節目。
我們在第一期分别問了阮經天、張天愛、周奇,三個主嘉賓,“你們心目中的桃花源是什麼樣?”
現在回想,小天他說他想要一個落地窗,然後說希望住的外面有一圈賽車場,他可以賽車,他心目中的桃花源當然就天花亂墜。
小愛她說她想要有個草原,重點是草原上面要有一匹馬。
周奇就比較簡單,你隻要給我個籃球場,怎樣都行,這就是他們心目中的桃花源。
我們就按照這個要求去找景,那個時候我正在隔離,制片寄給我一堆民宿、别墅、公寓的PPT,甚至還“雲勘景”,一間間給我打來了視頻電話。最後從好幾十間當中發現杭州這間合适的房,我們本來就想在杭州拍,做都市裡的桃花源。
桃花源不是避世,它不用和世界區隔開,沒這個必要。
慢生活的“慢”,不一定是速度。很多人問我,你這個節目好像沒什麼事情發生,或者你為什麼不要有多點事情發生,多點沖突。
我們拍攝的時候是全天的,從早上起床,一直到晚上睡覺,鏡頭都在拍,有大量的素材,也有他們長時間的發呆,也有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太能播的東西。
有戲劇化的東西出來,固然好,但我隻有1個小時的時長,你的生活24小時都每分每秒五彩缤紛嗎?沒有,其實真正要花時間的,是去尋找生活中沒有察覺的美好。
當然,我私心是想做一個兩個小時版本的,把他們發呆啊或者是很奇怪的舉動給放出來。但是還得兼顧現實層面,這沒辦法。
我花了很多時間跟三個藝人溝通,我絕對不會消費你,絕對不會惡意剪輯。不管這東西有多好,你隻要說好不能拍我就不拍,說不播我就不會播。真的有一期,他們三個人為了一件小到不可思議的事,鬧不愉快了,最後我還是沒有剪,因為那個事其實大家是真的不舒服的,我答應你們,不舒服我們就不要。
我希望一切基于相信我們的情況下,我曾經也是是很怕站在鏡頭前面的人,就是因為還沒有足夠的信任感。
第八期裡小天跟他的弟弟在聊他們爸媽離婚,中間我們有小小停了大概五分鐘,我們讨論了一下,因為媽媽突然在電話裡面講出“我單身好快樂”,我們當時有停,就說小天這個你确定想讓大家知道嗎?你想播嗎?最後大家也覺得,隻要這件事情可能能給某些人帶來一些鼓勵和正能量,就符合《念念桃花源》的初衷。
我也跟他們三個講,如果你們是奔着熱搜來的,那對不起,可能沒有。我想做的節目是——我們拍完之後,大家會念念不忘。
我心目中的桃花源是我想要有朋友的陪伴,有一個小小的廚房,跟我的朋友、家人們一起做飯吃。其實快樂不難的吧,所以我們一直想讓藝人們慢慢慢慢在節目中去發現這件事,他們三個一開始都不知道來這幹嘛,互相也不認識,沒關聯,沒火花,但确定會有兩個情感點,朋友、家人。
沒有台本,但有主題。而且還是藏頭的主題呢哈哈,小巧思都用在這裡了。
藏頭主題:一起發現生活中的小美好
大家淺淺地看,不過就是三個藝人放假在這邊休息,這有什麼好看的?
但是你深入一點看,你會發現大家在這裡,是為了繼續出發去面對一些困難,面對工作和夢想,包括前幾期說到小天到底火不火的問題,到了第八期的時候,大家去打保齡球,小天就說出一句話,他就說“保齡球就跟人生一樣,你有時候你就放手,它就跑到它自己該跑的地方”,這句話就符合《念念桃花源》。
桃花源不是逃避,它是一個生活狀态。
桃花源它不是在哪裡,也不是讓你去什麼地方尋找,它本來就是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它是你自己打造出來的。
我一直防備的是,把快樂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不想靠消費藝人而得到一些宣傳點,或者是熱搜。藝人在節目裡吵架了,這爆點,我甯願剪掉。
我不希望你是看到一種“不快樂”而快樂。我希望的是能有人看到這節目之後對生活有了重新的認知,就像是三位主嘉賓錄制完之後心目中桃花源的改變一樣,這就夠了。
05.我希望我的作品“有營養” 我上一部擔任導演和編劇的公益短片《溫柔的巨人》,也是和小天合作的,飛到墨西哥去尋找鲸鲨。我其實很怕兩件事,一是坐船,因為暈船;二是拍動物,因為難以控制。墨菲定律啊,《溫柔的巨人》兩件事都讓我遇到了,但結果這是一個讓我自己很舒服的創作。
野生救援公益短片《溫柔的巨人》,和阮經天出海尋找鲸鲨前,攝于墨西哥坎昆
鲸鲨它會吃很小的浮遊生物,第一天拍攝,因為浮遊生物的關系,鏡頭裡全都是又灰又髒的,沒辦法,它們的覓食環境就是這樣子。為了追求更好的鏡頭,我們第二天一大早又出海了一次,總共都不知道花了多少的時間在海上,因為光尋找鲸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當時最驚喜的是拍到小天和鲸鲨一起遊泳的畫面,小天他當時睜開眼也吓一跳,它跟我們船一樣大,我們太渺小了。
阮經天和鲸鲨一起遊泳
我當時空出來一段時間,讓小天分享他小時候的故事,其中有一段獨白,“我小時候我爸想要帶着我往海邊跑……”,那一段是他自己寫的,都是小天很想講的話。
可以為野生動物做一些事,很有意義。之後WildAid還頒發了一個野生動物救援大使的身份,好像是是中國目前唯一一位獲得這個榮譽的導演,真的很榮幸。
野生救援公益大使官網介紹和圖片,5行左3為導演高偉恩
作為一個導演,作品一定是會被大家評價的。你說我完全不在意嗎?當然不是。但慢綜藝,它不是嘻嘻哈哈一笑就過去的東西,慢綜藝最令人回味的是情感,而情感是需要時間去沉澱的。如霆鋒所說,“口味是很私人的”,你不一定能讨好所有人,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懂。
但我知道,會有人私信跟我分享他們看每一集的心得感受,看完節目之後人生價值觀的轉變,他們在網絡上表達對這個綜藝的喜愛。很感動,這就夠了,我盡自己的力量改變了一些東西,這也是我拍節目的初衷。
我應該就是一個特别特别純粹樂觀的人吧。可能身邊很小很平凡的事在我看來也是值得開心和享受的。也真的很喜歡旅行,接下來就拍一檔旅行綜藝也不一定呢。
你看,現在我們剛好聊到屋外沒有光。
這個時間,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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