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氏年方20歲,丈夫張生22歲,剛剛參加完科舉考試,估分也出來了,滿分750分,張生估分730分,如果不出意外,放榜之日,就是全家慶賀之時,夫妻二人信心滿滿:果然不負青春韶華,10年寒窗苦讀,熬過了所有的孤獨,春闱一戰終有收獲,9月份皇宮瓊林宴上見!但是,偏偏就出意外了,張生突然得了急病,經搶救無效,永遠閉上了那飽讀詩書的睿智的雙眼。薄氏一下子墜入了痛苦絕望的深淵。
極度痛苦之中,她寫下了六首悼亡詩,字字血聲聲淚,沉痛悼念她深愛的丈夫張生。
悼亡詩是古典詩歌中一個特殊的題材類别。所謂悼亡詩就生者對死者表達哀悼之情的詩,廣義而言,可以悼念長輩、悼念妻子、丈夫,也可以悼念朋友。狹義的悼亡詩,專指夫妻之間的悼亡,且以男人悼念妻子為多,其中最有名的寫手是潘嶽、元稹、蘇轼等人。
西晉的頭号美男子潘嶽是悼亡詩鼻祖,他寫的三首《悼亡詩》開悼亡詩之先河。唐朝元稹三首《遣悲懷》緊追其後,“唯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為千古名句。北宋蘇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也是情動天下,凄楚千年。
以上三位悼亡詩著名寫手都是男人,但今天我們介紹的這位草根女寫手薄氏,她寫詩哀悼亡夫,水平絲毫不輸男人,而且更有特色。可以說6首小詩,寫盡了人間夫妻深情。
我們來看,薄氏《悼夫詩》六首:(一)場中無命莫論文,
有鬼能遮秉鑒人。
卻怪君文遮不得,
故将奇疾殺君身。
駿言點評:
作者薄氏相信,舉子們在考場拼的不僅僅是才華和實力,還要拼命運、拼運氣,因為有鬼能迷惑判卷子的老師。她丈夫的文章那是極好的,實力爆棚,鬼想遮蔽文章的光芒都遮不住,所以才使用下三濫手段,讓她丈夫得了怪病,一命嗚呼。
從這首詩,我們可以推測,薄氏的丈夫是非常優秀的文士,考試成績非常好,但是,不幸得了怪病惡疾,還沒有等到功成名就,就去世了。所以,詩人很悲痛,很痛恨惡鬼的捉弄。
(二)錢神墨吏鬼無呵,
苦執貧儒欲奈何?
一片紙錢都不帶,
卻将鐵面折閻羅。
駿言點評:
繼續罵鬼,你不敢呵責富人和貪官,為什麼要跟一個窮儒生過不去呢?你把他捉去,他身上連一分錢都沒帶,他耿直男一枚,隻會鐵着臉怼閻王不公,讓閻羅王下不來台。
這首詩,既責罵勾命鬼,又誇贊自己丈夫耿直不阿的品性。
(三)痛飲高談讀異文,
回頭往事已如雲。
來生總有浮萍遇,
惟恐相逢不識君。
駿言點評:
回憶丈夫生前的學習情況,他和文友們一起飲酒、高談闊論,奇文共賞,何其軒昂!?如今回首往事,都變成了浮雲。再想象下一輩子的情況,也許還會有萍水相逢的機會,但是即使邂逅相遇,恐怕也互相認不得對方了吧。
把悲痛之情抒發到極緻,這才叫肝腸寸斷!
(四)惜福持齋器不盈,
清修何反促前程。
冥途孽鏡如相照,
照出枯腸菜幾莖。
駿言點評:
追憶丈夫生前也是個節儉惜福、持齋敬神、低調謙虛的人,為什麼持齋清修沒帶來福報,反而折損了壽命,毀棄了前程?陰曹地府如果有透視鏡,鑒定人生前所犯的罪孽的話,你照我丈夫,什麼都照不出來的,最多隻能照出他枯癟的肚腸子裡殘存的幾莖野菜根而已。
誇贊丈夫的清高德行,控訴命運的不公平,突出丈夫生前的清貧家境。非常沉痛。
(五)一片冰心白日寒,
由他獰鬼狀千般。
相傳地府威儀肅,
莫作新詩戲冥官。
駿言點評:
堅信丈夫清白高潔,惡鬼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清者自清,不必害怕。但是,轉念又想到,聽說陰曹地府過堂時,那氣氛也是很嚴肅、很瘆人的,所以囑咐和規勸丈夫:在那個特殊場合,千萬别寫新詩戲弄地府的冥官啊,别舞文弄墨自找麻煩。
對丈夫的愛,又貫注在殷勤囑咐上。
(六)家計如君未是貧,
清泉滿釜不生塵。
穿廚野雀分餘飲,
便是君家闖席賓。
駿言點評:
追憶丈夫生前清貧的家境,作者是不覺得夫家之貧的。雖然一鍋清水無米下鍋,雖然野鳥會穿過窗戶飛到廚房來分享餘下的飲食,我們并不讨厭它們,而權當它們是突闖宴席的不速之客。這樣的記憶,反映出薄氏丈夫一家,雖然一貧如洗,卻也寬厚善良,是一家品德高尚的人。
這六首小詩,從不同角度追憶丈夫的可貴、可敬、可愛之處,控訴命運的不公平,在回憶與控訴當中,流露出對丈夫的刻骨銘心的愛意,永生永世都不能忘懷的夫妻之情。尤其第三首,筆觸新穎,溫婉癡情,催人淚下。
薄氏把悼亡詩寫到這水平,完全可以與蘇轼、元稹的悼亡詩相媲美,在訴說夫妻深情方面,妥妥地為女性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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