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珺導演的《隐入塵煙》太上頭了,令人念念不忘。
本文魚樂泉談談同一導演李睿珺導演過的另一部影片《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
影片于2012年9月5日在威尼斯電影節上映,片中的故事有些荒誕驚悚——兩位小孩把自己的爺爺給活埋了,爺爺非但不埋怨兩位孫兒,相反卻十分感激。
這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呢?
1、
老馬是甘肅羅城鄉花牆子村的木匠兼畫匠。
老馬的木匠手藝主要是做棺材,然後給做好的棺材上畫上仙鶴,寓意死去的人駕鶴西去,往生極樂世界。
老馬一起工作的老搭檔老曹感覺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就請搭檔老馬給做了一副棺材,老馬在老曹備用的棺材上精心的描繪上仙鶴。
老馬的女兒馬存花來哥哥家看望老馬,順便把老馬接回到自己家過中秋節。
老馬在外孫女苗苗的帶領下見到了女兒村外土葬的墳包,老馬動了心思,想在女兒家長住下來,等自己死後也土葬在那裡。
馬存花從女兒苗苗口中得知了父親的想法,以幫哥哥家幹活為由,趕緊把父親送回哥哥家。
回到家的老馬得知自己的老搭檔老曹死了,被老曹家人偷偷埋在槽子湖邊自家的玉米地裡。
當時火葬早已代替了土葬。
村主任帶人把已然土葬的老曹挖出來重新火葬。
一心想要土葬,然後被仙鶴馱着飛升的老馬悶悶不樂,看不得自家的煙囪冒煙,不是指使孫子智娃就是自己親自出馬,把自家的煙囪堵上。
因為老馬聯想到自己死後也要被拉去火葬場化為一股煙飄走,就惱火不已。
老馬整天在村外槽子湖的沙棗樹下徘徊,甚至老馬已然在樹底下畫好了圈圈,就等着死後土葬在樹下,等仙鶴把他馱走飛往天堂。
可是土葬是村裡不允許的,土葬的老曹重新被挖出來火葬的例子曆曆在目。
就在老馬愁悶不堪的時候,愛玩“埋人”遊戲的孫子智娃給爺爺出了一個主意,他可以給爺爺在樹下悄悄挖一個坑,然後把爺爺活埋了,這樣就滿足了爺爺不想被火葬化為一股煙的心願。
老馬聽從了孫子智娃的建議,被智娃與苗苗活埋了。
2、
電影《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改編自著名作家蘇童的小說,本片的一衆演員全是導演李睿珺的家人、親人或者朋友,李睿珺一人挑起制片人、美術、剪輯、編劇、導演五項重擔,主演就是一老兩小一位中年婦女四位人物。
《隐入塵煙》中馬有鐵的飾演者武仁林在影片中出演智娃的爹。
李睿珺的妻子張敏在本片中飾演老馬的女兒馬存花(在《隐入塵煙》中張敏飾演賣衣服的老闆)。
就是這樣一群大多來自農村的素人,诠釋了這樣一部農村題材的電影。
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沒有流量明星大牌明星的加盟,沒有帥哥靓女的身影,就是這樣一群土得掉渣的村民出演了一個這樣土得掉渣的故事,卻演繹出了一部極好的電影,一個令人深思的故事,無數個意味深遠的思考。
3、
老馬堵自家煙囪與堅持土葬都成了他的執念。
老馬堵自家煙囪,家人是知道的,隻是會一頓埋怨,說老馬是老糊塗蛋。
但作為兒女的從來沒有問過父親老馬為什麼這麼憎恨煙囪,隻有孫子智娃對爺爺不抱怨,爺爺讓堵煙囪就言聽計從的配合。
老馬老了,有些想法就變得如孩子的想法般幼稚可笑。
這些看起來荒誕不經的想法,卻往往來自老年人心靈深處的某種忌憚,甚至是深深的恐懼。
而當這種忌憚與恐懼不能化解,不能與這個世界和解時,老年人就通過某些很荒唐的舉止來發洩由忌憚帶來的不安,或者用這些“神經病”式的舉動來對抗來自恐懼的巨大壓力。
老馬很神經病式的舉動非但沒引起兒子兒媳過多的關注,相反還引來兒媳一頓數落。
老馬是孤獨的,在整個花牆子村都沒人理解他的内心,除了他的孫子智娃。
4、
智娃愛與村裡的小孩一起玩埋活人的遊戲——幾位小男孩赤條條地趴在土裡,用一件上衣把頭包起來,然後被别的小孩用土把他們埋起來,看誰憋氣的時間長。
花牆子村的小孩對大埋活人的遊戲樂此不疲,智娃是玩這個遊戲的佼佼者。
故此,智娃自然而然為怕火葬的爺爺想到了避免成為一道煙的絕佳方式——大埋活人。
電影中看似很閑散的小孩大埋活人的遊戲,其實都是在為老馬被活埋做着長遠的鋪墊,讓老馬被活埋這一驚悚而荒唐的情節起到強有力的說服力。
如果沒有智娃的大埋活人遊戲,就不可能有老馬被智娃活埋的情節。
看似尋常的遊戲,在沒有管制約束下,最終會出現人間悲劇,而親手活埋爺爺的智娃還沒有丁點兒犯罪感,在智娃看來這僅僅是一個大埋活人的遊戲而已。
當遊戲的思維占據了孩童的大腦,那麼人間的殘酷對孩童來說都不過是一場遊戲那樣随意而簡單。
這難道不是一件細思極恐的事情嗎?
遊戲人間,最終人間的一切都不過成為一場遊戲!
就像老馬的無奈、恐懼、悲傷,都被一個淺淺的泥坑無情卻無怨地埋葬了。
老馬的死太潦草太簡單了,一如衆多無奈,衆多的苦難,無人問津無人深究,就匆匆離場,處理的人心存悲憫善良,卻在做着極其無情的事情,被處理的人卻還要帶着感恩戴德的心情安然謝幕。
這天下有億萬萬的老馬,也有難以計數的智娃。
5、
乘鶴西去是老馬餘生的執念。
村外的槽子湖、沙棗樹就成為老馬的精神家園。
老馬不讓别人割湖,不讓别人捉湖裡的野鴨,可是就連他的家人都不會聽老馬的。
老馬與這個世界的對抗是那麼無能為力,那麼不堪一擊。
老馬老了,已然老成了村子裡可有可無的邊緣人。
智娃為父親宰殺了一隻野鴨而号啕大哭,轉眼就津津有味地吃上了香噴噴的野鴨肉。
隻有老馬對香噴噴的野鴨肉不感興趣,郁郁寡歡,躺在床上如死去一般寂寥。
健忘者是快樂的,有執念的人是難以快樂的。
當晚霞中袅袅升起的炊煙是常人眼中最美的畫面時,在日薄西山的老馬眼中卻是憎惡可恨的恐怖。
當别人都在樂呵呵地割湖或者吃着香噴噴的野鴨肉時,老馬的心中卻是心如刀割般生不如死。
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當所思所想不在同一頻道上共鳴時,他人所奏的哪怕是名曲仙樂,在某些人聽來都是地獄的慘叫、屠場的哀鳴。
就如魯迅所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鬧。
老馬的悲歡與世人的悲歡早已沒有了半點相通,世人的歡喜喜愛在老馬的眼裡隻不過是一場吵鬧。
相反,老馬的悲歡在世人眼裡也不過是老糊塗了的神經病行為。
不要苛求别人懂你,這世上真正懂你的也許隻有你自己。
6、
老馬被親孫子智娃給挖坑活埋了,老馬的親外孫女苗苗給送上了野花作為獻祭的供品。
一枚潔白的仙鶴羽毛從老馬被埋之地的沙棗樹上飄下來,給影片畫上了一個浪漫溫情省略号。
老馬死後的結局還是要走老曹的路——被重新挖出來,再拉去火化場化為一股煙,雖然這股煙是老馬所極不情願化的。
影片結尾兩個孩子騎着“馬”歡快離開了爺爺的埋葬地。
苗苗問智娃這下爺爺還有誰能找得到,管得了?
智娃說有。
閻王爺能管爺爺,玉皇大帝管閻王爺,孫悟空管玉皇大帝,如來佛管孫悟空,那麼如來佛誰管呢?
兩個孩子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被問到詞窮。
如來佛誰管,愛誰管誰管。
無人關心,也無人深究,就像老馬被兩個小孩活埋了,肯定有管的,但具體到人是誰,就不是本片關心的重點了。
智娃曾為被如來佛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痛哭,老馬安慰智娃孫悟空明天就被放出來了。
智娃回答不是明天,是五百年。
智娃還不理解别的神仙:那他們咋喝酒、跳舞、大笑呢?
這就像你智娃也不理解你爺爺老馬的執念是一樣的,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倒黴并不妨礙别人縱情快樂高歌。
7、
《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看似講了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實則通過這個荒唐的故事诠釋了很多人世哲理。
李睿珺導演電影很荒誕,兩位小孩活埋爺爺,看完卻隻有感慨沒有恨。
孤獨的個體怎樣與這個世界和解,答案是永遠沒有方法和解。
因為你的執念之所以成為執念,就是因為這世界容不下你的執念,你的執念與時下是相悖的,是逆向潮流的,故此個人的執念要麼放棄随波逐流,要麼與執念一起隐入塵煙。
不要期望别人都能理解你,讀懂你。
一方藍天,一樣的水土,卻養育了各色各樣的人。
沒人願意理解讀懂理解另一個個體,大家都在匆忙走着自己的人生路,各自無暇,誰也沒有那份耐心與時間。
人生是無解的,世事也沒有那麼多非黑即白的對錯。對與錯,大多是人心自判。
人生來是自由平等的,而這自由與平等永遠隻是相對的,永遠不可能讓個體的人随心所欲地生活或者隐入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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