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 蔣書睿
一大幫編輯們在辦公室開了快兩個小時的會,衆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說個沒完,每個人張口就是幾百字的小論文。單位的雜工提着水壺進進出出,十分納悶,光是開水就已經燒了四大壺了,眼下新燒的一壺又被馬上喝完——口水都不知道用掉多少了,卻還沒有讨論出結果來。其實争論的各方也早就受不了了,他們也搞不明白,為什麼招到同一個單位來的人意見能産生這麼大的分歧。德高望重的梅主任要求新劇本必須符合主流價值觀,必須要旗幟鮮明;李科員不以為然,說以前那種教育片式的故事早就已經過時了,必須寫符合年輕人審美價值的劇本。文科員雖然心裡認同李科員的觀點,但表面上還是要和梅主任拉近關系,于是站在客觀的角度融合出一個四不像的觀點來。早就感到無力的小趙一邊喝着開水一邊暗不做聲地看着這場觀點之争,在節骨眼的關鍵問題上站出來發表自己的看法,看起來很合道理,但攪得問題越來越複雜。小高已經開會開到高血壓了,作為最具前途的編輯,她深知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于是選擇精煉自己的語句,話說得越來越少了,其實她對所有人的觀點都不認同,她覺得劇本的質量主要取決于文字本身,跟走什麼路線關系不大,隻是這個觀點太過玄乎難以操作,因此并沒有在論争中占多少分量。其他幾個不知名号的人也摻和進來七嘴八舌地發表看法,出于民主考慮,沒有辦法讓他們都閉上嘴。
讨論到最後,梅主任作為領導,做了總結性的講話。他認為李、文、趙、高幾個人之所以沒有辦法達成一緻,是因為大家對于自己觀點的看法并沒有想清楚,因此他要求大家在散會之後好好整理自己的觀點,在下一次的會議上每個人隻有二十分鐘的發言時間。小高負責把這次會議的結果寫成紀要,把大家的看法全部仔仔細細地列出來,供大家會後參考,那麼就散會吧,為了人民群衆的文娛需要,大家需要創造出更加貼近生活的劇本來,加油。說完,梅主任端起水杯想要喝水,卻發現杯子不知不覺地又空了。小文在這個時候站起身來,拿起水壺給領導又倒了一杯水。衆人收拾東西離開了會議室。
“真是,文星這人怎麼這麼能阿谀奉承,要不是有他在那邊煽風點火,我們早就把老梅說服了。”小李是名牌大學碩博連讀,單位作為人才特意引進,對于理論很有研究,因此在這件事情上的權威性很大。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文星這種沒有真才實幹的人。一回到辦公室,他就忍不住大發牢騷。
“消消氣,誰不知道這件事上你才是權威啊,他又算得上什麼。”小趙安慰他說。兩個人坐在工位上整理文件,忽然聽到小高在隔壁辦公室大呼小叫的,就連忙過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忙。小高早就有了自己獨立的辦公室,按照規定來說她的職級還沒有到有獨立辦公室的地步,但是同一辦公室的人經常不來上班,也就成她的獨立辦公室了。小高看起來很着急,不停在角角落落裡翻翻找找,心急如焚,小李還在氣頭上,一時間還沒消氣,小趙就已經開口了:“小高,你什麼東西找不到了嗎?”
“我的手鍊找不到了,剛才還在手上的!”
“你開會的時候拿下來了嗎?”小李問她,他在開會的時候一直注意小高,想看看她為什麼能在單位裡這麼重要,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發現她手上戴着一串刻着小字的手鍊,甚是矚目。
“拿下來了一會,可我記得出會議室的時候還戴着的呀?”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你記錯了吧,應該是落在會議室裡忘記拿出來了。”小趙仔細回憶出會議室時候的場景,隻記得小高早在他們之前就走出會議室了,至于她的位置上有沒有一串手鍊,早就忘了。小趙問小李是不是記得有一串手鍊留在桌子上,小李說他也不記得了。他隻關注了那串手鍊一會,就把心思放在辯論上了,沒再關心小高,所以也不記得。
“唉,應該是記錯了,我把它忘在會議室了。”
小趙安慰她說等下回去找就行了,又問她這串手鍊為什麼這麼重要,小李剛來單位不知道也正常,自己在單位這麼久了居然還不知道她有一串這麼重要的手鍊。小高告訴他,這串手鍊算得上是個護身符,帶在身邊能給她帶來好運,可一旦沒了,倒會有源源不斷的厄運。小趙聽完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答應等下有空了就幫她找找。小李揚了揚嘴角,難以對這種運氣護身符的說法表示認同,但他理解如果這件東西對小高很重要,自己也應該幫她一個忙找一找,于是和小趙商量等下有空了就一起再回會議室找一找。
辦公室裡确定是沒有了,小李和小趙來都來了,就趁勢坐在辦公室裡和小高聊了起來。其實各人手頭上都還有任務,小李和小趙各自手上都有幾份稿子要改,小高還要寫會議紀要,可以說下班之前手都閑不下來。但剛才的一場會議開完,所有人都是身心疲倦,不願意把手頭上的工作馬上做完,就不約而同地挑起話頭談論起來。
“我剛來單位,本來以為隻要工作能力就行了,沒想到單位水這麼深。”大家聊了半天,小李突然說起這個來,這句話他憋了好久了,不知道該不該說,确認小趙和小高都是心裡有數的人之後才放下戒備對他們坦白,“尤其是那個文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想要巴結主任,要不是有他我們應該早就讨論完了。”
“嗯,你呆久了就習慣了,我原先來單位的時候也是這麼覺得的。後來知道主任看重的還是能力之後才放下心來,文星這種人不會如願以償的,領導都不傻,他這種人難當重任。”小高喝了口茶,手上不自覺地拿起一根筆轉起來,看得出來她鎮定了很多。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小文還是有他的可貴之處的。如果沒有他給主任撐腰,主任面子上怎麼挂得住啊?小李你以後也應該看一看梅主任的臉色,其實他應該也是尊重你的看法的,隻是老是當衆采取你的意見,顯得他這個主任無關痛癢的面子上過不去。你們還是應該承認這個單位現在沒了小文還真不行。”
小李和小高聽了他的這一番話,想起來他在會議上老是當“和事佬”的角色出來各打五十大闆攪渾水,現在又說出這番歪理來,禁不住有點生氣。但聽了他的分析又覺得确實是這麼個道理,尤其是小李,回想起了剛才他發言批駁梅主任的時候對方那種半青半黃的臉色來,不由得感到一陣尴尬。小高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贊同小趙脾氣好心胸開闊,連文星這樣的人也能挑出閃光點來。
大家話都說完了,小李和小趙也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了。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小李才完成了一份小說稿三分之一的校對,小趙卻已經校對完一整部了。兩個人都到隔壁的辦公室去看小高,小高把他們的會議紀要寫了出來,兩個人一看,真是不簡單,光是紀要就有兩頁紙,不過對于衆人的觀點也算整理的面面俱到了,小李看了,發現自己的發言原來這麼散亂,怪不得衆人都難以理解。三個人收拾東西一起到會議室裡去找小高的手鍊,卻發現會議室已經鎖上了,鑰匙在另一個辦公室管設施的主任那裡,等三個人去找他的時候,卻發現他的辦公室也早就鎖上了,人已經下班了。
“這下你可完咯,下班路上要小心!”小李忍不住開了個玩笑,小高非但沒有笑出聲來,還一臉驚慌地呆在原地,這種臉色告訴他和小趙,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
小趙提議大家下班之後一起去吃個飯,其實是想安慰小高這事沒什麼大不了,順便讓小高相信丢了手鍊未必一定會發生厄運。小李、小趙、小高三個人都是本地人,下班之後聚一聚也算有個由頭,所以這個提議也很自然。小李也答應了,小高卻還怔怔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小李搖了搖她,她竟然大發雷霆,一把将小李推開。小李沒有摔倒但也被推了個踉跄。正在小李和小趙奇怪之時,小高終于回過神來,連忙對小李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小李也道歉道自己不應該唐突地碰她,兩人問她剛才她究竟是怎麼了?小高說沒什麼,隻是想到了一些家族的往事,有些入迷了。她問小李小高有沒有什麼推薦的餐館,小李想了想,那就去城裡有名的春和堂吃吧,都是地道的本地菜,小趙也表示同意。
“隻是錢包可能要大瘦身了。”小趙打趣到。春和堂的消費水平一直不低,普通家庭隻有在重要場合例如生日、酬賓等才會去春和堂消費。小李選擇去這個地方吃,也是為了順便一掃會議上的不快。
小高也沒有表示反對,回到辦公室去收拾東西。兩個人把辦公室門鎖上之後就站在門口等待。不一會,小高拿着一個小包出了門,轉身過來把小李吓了一跳。雖然隻有一會功夫,小高就大變了一個模樣:頭發放了下來不說還化了個淡妝。雖然感覺所動之處不多,但整體面貌卻是精緻不少。小李暗暗為自己上班時候心裡對小高不尊重的想法懊悔,如果早知道小高是這樣一個美女,自己應該多殷勤點。小趙看起來則早已經對這種變化司空見慣,沒有什麼态度上的變化。面對一時間手足無措的小李,小高看出來他是被自己給迷倒了,不禁笑出聲來。小趙拍了拍他:“美人關過完了嗎?我們該走了,師父都要鎖大門了。”小李終于回過神來,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但心裡早已經小鹿亂撞,難以輕易收住。
早已經看出同事們對于自己的不滿,文星也覺得很别扭,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這種阿谀奉承的行為究竟有什麼價值。幾年來他無微不至地體察領導的想法和需求,甚至可以說,自己文星就是梅主任的半隻手。凡是他梅主任想要做的,總要體現在手上,手一動,文星就知道梅主任是什麼意思了。要動了食指,梅主任就是要着重強調;要動了中指,就說明梅主任想要突出指出;要動了無名指,就說明梅主任是想要再做商議;這次會議中梅主任的無名指頻繁地運動,正是說明他對于大家的看法都不是很認同。果不其然,事實證明文星确實有察言觀色的天賦,再一次猜對了會議的走向。
這樣的付出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成果。自己在單位裡不斷遭到冷眼不說,職稱上并沒有什麼太大起色。小李沒來之前自己也算是單位的二把手,可小李一來,自己不但學曆上比不過人家不說,年齡上也要比這些年輕人大上不少,眼看就要四十歲,還被人一隻叫做“小文”,着實臉上有點難堪。
梅主任吩咐他回會議室整理一下文件,于是會議結束之後文星又回到了會議室,把剛才會上用到的文件以及一些記錄全部整理到一處準備送到小高那裡。突然之間,文星發現了一個木頭做的手鍊,幾塊木片被一根細繩串起來,每塊木片上面還依稀刻着小字。文星想了想,鬼使神差地竟然将它偷偷藏到了口袋裡。
并沒有人發現文星私吞了這串手鍊。下班之後,文星回到家裡,老婆孩子正坐在沙發上看電影,文星脫了鞋,就和她們坐在一塊,拿出口袋裡的手鍊開始仔細端詳起來。老婆看見了,疑心起來,問他這串手鍊是從哪兒弄的。文星解釋道自己是從下班的路上撿的。老婆湊過頭來看了看,看到這串手鍊就是幾塊破木片串聯而成,也失去了興趣追問,放任文星自己研究。文星一邊研究,一邊感覺肚子有點餓,便吩咐老婆去做飯。老婆正看電影,一時之間也不願意暫停,幾番交戰之後,文星終于妥協,戴上圍裙去做晚飯,手鍊就放在了茶幾上。開竈之前,他還特意吩咐老婆孩子不要随便丢掉茶幾上的那串手鍊。
文星用冰箱裡還有的菜做了個兩菜一湯,就招呼老婆孩子過來吃飯。老婆暫停了電視,馬上過來;小孩卻還待在電視機前面吃零食不肯過來,文星沒轍,隻好親自去勒令他馬上過來吃飯。飯桌上,一家人也沒什麼話說,老婆問他,職稱的事情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夠混上主任待遇。文星沒好氣地說,還早着呢,你還是多操心孩子的學習吧。老婆聽完也發起火來,說我操心孩子的學習你看他什麼時候掉出年級前十了?倒是你操心自己工作這麼多年也沒見有什麼起色,要是當一輩子科員還不如早點辭職到公司裡上班去。文星一聽,肝火大作,本來也要發火,忽然想到自己在單位裡擡不起頭的樣子,一時之間忽然不知多了多少委屈,重負之下反而竟沒了脾氣,十分平靜地給孩子夾了口菜,飯也不吃,就回房間上床睡覺了。他忘記了自己從單位帶回的手鍊。
文月有吃完飯之後洗了碗,回到電視機前繼續看電影。他被起名叫月有或許是因為文星“無星有月”的想法,想要用他來彌補自己人生的不足,可面對如此大的責任,他卻怎麼也提不起動力來。想到這裡,他連電影也看不進去了,中考在即,雖然他有九成把握考進重點高中的重點班,但那難以确定的一成把握,就足以讓他心神不甯了。分心之餘,他注意到放在茶幾上的那串手鍊,簡單的木片和粗糙的做工恰恰引起了他的興趣。憑借他的語文知識,他看出手鍊上刻的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為什麼老爸會帶回來這種東西?他打開手機,通過對照表算出手鍊的主人應該27歲。他戴上了手鍊,沒想到卻十分合适。考試在即,他沒有心思再去琢磨手鍊的事情,放到了一邊。寫了兩個小時作業之後,文有月洗漱之後睡下,一躺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文有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醒來時,自己正躺在一間破爛的廂房裡。文有月從床上坐起身來,吃驚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揮了揮手臂,驚訝于自己竟然能夠在夢中行動自如。窗外天色剛剛拂曉,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遠處傳來熹微的鐘聲,似乎在提醒這裡的居民早起幹活,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文有月難以置信地摸着木制的窗戶,細微的紋理走向從他的指尖傳上,跟現實世界沒有分别。正當他從稍有破洞的窗戶紙好奇地往外看時,一個瘋瘋癫癫的白須長者推門而入,看到眼前的文有月,竟然有些意外,吃驚地說:“不知這房中何時添了一個男子?”文好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眼前的老人說的話語音奇怪,令人難以辨認,充滿了奇怪的吸氣音與變化的聲調。老人指了指睡在廂房裡另外房間的人,似乎在提醒文好月。兩個衣着與老人同一時代的夫婦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文好月上前探尋,發現躺在床上的赫然是自己的父母。他驚慌失措地向老者表示自己的驚詫,後者皺着眉,表示聽不懂他的語言。他沉思片刻,對着文有月掐指一算,拂袖離去。過了幾分鐘,他又回來了,帶着一串手串,上面刻着文有月的生辰八字。
“不知我算得可準?”
文有月發現自己可以聽懂他的話,就回答到:“這是怎麼回事?”
老者大笑,随後卻陰沉着臉,露出了兇惡面孔,鶴白的發須之下的皮膚因面目猙獰而褶皺成了條條溝壑。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惡狠狠地說:“制這手鍊耗我十年陽壽,托于你手,明日憑此見面。倘若不來,且顧你家人性命。手鍊增你運數,你好生珍重,明日再要你出力。”随後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手杖,這手杖感覺上是由實木制成,分量不輕,重重地敲在文有月頭上,文好月頓時一陣眩暈,醒來之後自己已經回到現實世界,摸了摸手腕,發現多了一串手鍊,而原先那串由父親文星帶回來的手鍊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文星醒來第一時間聞到一股油煙的氣味從廚房飄來,原來是妻子醒得早,已經開始烹饪早餐。他睡眼朦胧地起床,穿上拖鞋來到廚房,原來一家人都在這。妻子和兒子正在默默地喝豆漿,兒子臉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文星注意到兒子手上戴着一個手鍊,以為是自己昨天從單位帶回來的那個,就問他:“你怎麼把那個手鍊給戴上了?”
兒子一邊喝豆漿一邊回答道:“這......我看着覺得好看就拿走了。”
文星坐下,拿起一個水煮蛋就要剝開,對兒子說:“你好看你就拿着吧,反正路上的東西,看着也不值錢。”
妻子坐在一旁,臉色十分高興。文星好奇地問她為什麼一早起來就這麼高興,妻子終于按捺不住激動,對他說,今天早上煮的荷包蛋竟然都是雙黃蛋。文星這才發現自己平時吃的面裡竟然有兩個雞蛋,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畢竟有些品種的雞蛋就是雙黃的。他擺了擺手,示意這沒什麼奇怪的,妻子這才停下分享,郁悶地吃起早餐。
知道自己還要夢中赴約之後的文有月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的,雖然他的運氣變得出奇的好,但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晚上,他躺在床上,起先因為有點焦慮而睡不着,但很快就睡過去了。夢中,他又來到了那個破廂房,這次來的要早很多。文有月首先趕快去查看父母的狀态,他們兩個還像昨天一樣一動不動地躺着,并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随後他推門出去,去尋找老人的蹤迹,門口是一個院子,久無人打理,現在雜草叢生。當中有一口古井,文有月探身去看,卻發現裡面堆滿枯骨,陰森吓人,恐懼未定之餘,老人已經來到他的背後。對他說:“來的正是時候,快幫我整理此人生平,剔除個中劫數來充我陽壽。”文有月轉頭看去,老人抖落出一卷天書,上面寫滿一個人平生經曆,老人查閱片刻之後指着一個數字對他說從這裡開始。文有月朝老人所指看去,大緻了解此人的生平二十六歲結束,老人繼續說:“我用盡平生所學,也隻算出幾千口餓殍中十人的生平經曆,然而知天易逆天難;若不是我的道友高世覽的幫助,我也無法寫成天書十卷。我加上這十人未盡陽壽,我便可近乎長生不老,哈哈哈哈哈哈。”文有月明白老人意思,正要接過書卷回到房中校對修改,忽然又被老人杖擊,吃痛收回。“這天書可不是随便可以寫就,必須八字與之相近,否則輕則入魔,重則即死。我原先不知道這個,還逼死了不少人。這些人不可惜,可惜了我算了許久卻功虧一篑。”說完,老人将書卷遞給文有月,随後離開。
文有月聽完,渾身顫抖,然而不能不強撐着接過書卷。書卷上刊載的這個人在二十六歲這年遭遇大旱,被迫離鄉,不幸在半路上被同道所殺,下場慘不忍睹。然而老人算出他二十七歲之後盡是榮華富貴,如果不因為這次不幸,本應該因為起義有功被封為新朝将軍,後早早稱病還鄉。文有月害怕自己因為修改天書而受到傷害,馬上算了一下此人的八字年份,與自己在順序上相隔确實相近,才敢拿回到房裡。一路從二十七歲看起,一直看到八十八歲,把過程中遇到的重大挫折全部删去,用筆劃除,等全部做完,大約過去四個小時,天還沒亮。工作做完。文有月看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父母,心裡說不出有多委屈。天啊,這一切真的隻是個夢嗎?文好月深思片刻,拿筆在父親文星的手背上點了一筆,害怕這時候老人突然進來,趕忙回到原處。過了一會,老人果然過來,看到文有月的成果大為高興,拿了過去,照着天書開始掐指運算,一會抓耳撓腮,一會大汗淋漓,看上去非常吃力,把所算的成果全部記在另一卷随身攜帶的書卷上。文有月推測,這是這個老人自己的“天書”,也就是上面寫的全是老人自己的生死。老人将他人未用盡的陽壽,全部原封不動地抄到自己紙上,不敢抄錯一筆。文好月推測他如果抄錯,結果也将不堪想象,便有了一個想法,想要弄清楚這東西的原理。
醒來之後,文有月急忙去看文星手背上是否果然有黑色印記。文星剛剛才睡夢中醒來,就發現兒子正神情緊張地站在自己身邊,想要擡手将他趕走,就在這時,文有月清楚地看到,文星手背上有一大塊淤青。
終于到了周末,文有月靈機一動,在受老人呼使之後,并沒有回到床上,而是悄悄溜出院子,來到一片平原。文有月向遠方看去,依稀有個村落,閃出點點亮光。而遠處是一座城池,赫然出現在一大片荒地上,城牆上人影來回,看起來是士兵正在換班。文有月朝遠處的村落走去,一路上誰也沒有碰見,随着身後的那座破院與自己越離越遠,他的心情逐漸輕松起來。村子裡僅僅有幾個農夫剛剛醒來,背着柴簍走出村落,文有月躲在一堵矮牆後看得一清二楚。古代人的相貌和現代人并沒有太多區别,然而所有的景色完全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文有月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這時,突然有人站到文有月身後,重重地敲在他的肩上,看樣子是要置他于死地,力道比老人還要多出不少。文有月頓時隻覺眼前一黑,癱軟地倒在地上。
被迫從夢中醒來,文有月的五髒六腑都在攪動,一口鮮血吐在床下,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趕緊偷偷起來從衛生間拿來拖把。好在父母都已出門,不至于被他們發現。鎮定下來之後,文有月仔細思考起對策來,這樣下去,遲早要性命不保,而且還要連累父母,得趕緊找到原來那條手鍊的主人,也許他有辦法。然而父親文星說他是從路上撿的這串手鍊,而手鍊也早已不翼而飛,該如何找起?病急亂投醫,文有月想到學校周圍住着一個盲老太,雙眼失明之後就做起算命生意,古代的那個老頭能夠用術數制出手鍊,也許現代的術數大師也能算出文有月的破劫方法。事不宜遲,文有月穿上衣服,吃了兩口早飯,就騎上自行車去找那個盲老太。一路上不知怎麼回事,全是綠燈不說,而且暢通無阻,于是文有月便越騎越快,心想恐怕是手鍊的效果,讓他的運氣變得極好。
老太住在一個舊居民樓裡,樓道裡堆滿了垃圾,還有些住戶幹脆把寵物養在樓道裡,用破紙闆和鐵籠搭出寵物窩,聞到生人氣味,全部害怕地躲到陰影裡。說來奇怪,文有月并不知道老太住在哪個房間,然而他馬上注意到一張被撕下來的告示,上面寫着要嚴格限制某人在小區裡開展迷信活動的告示,還指名道姓地說出此人所住的門牌。文有月将它拿起來細細查看,告示紙被火燒過,隻剩下信息有用的部分。文有月敲門,半晌之後,一個老太打開了門,臉朝着地卻已經說出了文有月的相貌,指出他左眼下面有一顆小痣,請他進去。客廳裡鋪着一塊陰陽圖案的地毯,被竹盆栽遮擋卻仍然能看到沙發旁坐着另外一位顧客。文有月驚訝之餘,半信半疑地走進門去,老太不聲不響地關上了門,房間裡頓時暗了下來。沙發上坐着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穿着黑色公務西裝,文有月大膽推測她就是一個公務人員,可能是來和老太商量改行的事情。老太重新回到蒲團上坐定,重新點了一注香,在檀香中緩緩道出女子的事情:“你丢失手鍊之後厄運纏身,是因那老頭施展移花接木的方法,将你的運氣移交到他的苦工身上,幫他修改天書。”
女人顯得很着急:“确實如此,那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呢?”
盲老太在黑暗中蓦然一指,指向坐在沙發上瞠目結舌的文有月。檀香的煙緩緩上升,一時間衆人都沒有說話。文有月擡起左手,露出手上的手鍊來,女人見了,歎了一口氣。将她的家事族史盡數向文有月道來。
“我姓高,我們家族自周朝便已有香火,因為相傳姜子牙向先祖傳授術數,所以族内會算天幹地支,陰陽五行的人不在少數。漢代有一位名叫高世覽的先祖,把術數的能力發揮到極緻,自著《問天》上下冊,傳說能夠将人的生平未蔔先知,全部算出,寫成一本天書。倘若有人能夠拿到自己的天書,就能夠一世無憂,因為所有劫數都已注定,隻要盡量避開就可。這等非常造化為帝王震恐,漢高祖劉邦朝,高先祖暗中為劉邦著下天書,因此他才能屢次化險為夷,從鴻門宴上死裡逃生。然而漢惠帝之後呂雉專權,害怕先祖能夠算到她的死處,便教死士将先祖暗殺,死後《問天》也随之失傳。然而高先祖生前有一密友叫做趙策命,也精通術數,然而遠遠比不上先祖。他有一奇特之處,在于八字均為天幹地支中位,命格極硬,能夠李代桃僵借用他人陽壽,為人機敏聰慧,與先祖交好。先祖死前被他欺騙,為他著有天書十冊,本以為是為了救助難民,沒想到是他想要自己長生不老。”
文有月聽了之後,若有所思,然而還是不解。既然如此,那趙策命又何必制成手鍊,讓别人給他賣命呢?
“原因有三。其一:天書隻有十冊,想要長生不老恐怕不夠,隻有高世覽一人能夠寫就。故趙策命不斷用八字損陽壽招魂,是為了喚回高世覽。其二:縱使他趙策命命格極硬,但頻繁修改自己的天書,也容易遭到天譴。有些人是星宿下凡,神仙轉世,此類人的天書修改不得,然而人不可貌相,往往難以分别,隻能通過無辜性命去填坑試錯。其三:趙策命野心極大,希望通過招魂方法為自己招得左膀右臂,像漢高祖一樣開朝曆代。”
文有月聽了,咬牙切齒,心中極為痛恨趙策命背叛友情,草菅人命。便從沙發上坐起,對着盲老太一躬到地,向她請教破解方法。老太微微一笑,請文有月回到座位,告訴他一個事實,他父親文星并非常人,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文有月和女人都大吃一驚,同時說出:“他怎麼可能是文曲星下凡?”老太見他們不信,又緩緩道來:“文星一生不學無術,從未認真上過一天課,然而他中考高考公考連中三元。在單位裡,恐怕所有的公文也是由他負責對吧?”女人點點頭,想到确實如此。雖然文星樂于阿谀奉承,但公文由他經手,絕無差錯。文有月想到父親平常一副吊兒郎當喪氣模樣,真是難以想象他竟是星宿下凡。
“那又該如何運用呢?”
“相傳高世覽為趙策命著成天書十卷之前留了個心眼,害怕自己一旦遭受不幸,無法監管之後趙策命胡作非為,便暗中選難民中武曲星下凡的人,為他寫下一道假劫數,常人若冊删此劫,頓時暴斃,隻因命運可增不可減,神仙更是如此。趙策命貪心神仙命格,一定要求删去此劫,令他貪心自行修改便可以除去此人。”說完,老太站起身來,走進房間的幽暗處,一時之間竟然無處可尋,留下文有月和女人面面相觑。
文有月向她做了自我介紹,自己是文星的兒子。對方也告訴他自己是他父親的同事,他可以叫她小高。文有月支支吾吾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小高,父親文星在單位裡是否真的如此不堪。小高點了點頭,告訴他确實如此。文有月聽完歎了口氣,看着挂在手腕上的手鍊,不想再說什麼。
這天文有月回到家中,又看到一副消沉景色:原來父親文星今天去私人企業面試,沒有通過,正郁悶着。母親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覺得丈夫一點都不靠譜,到了這個歲數,竟然沒有一點可以拿得出手的履曆。文有月不禁想問,當年母親和父親是怎麼走到一起的,越想越想不通,最後竟然情不自禁地問了出來。文星眉頭一皺,聽完什麼也沒說,母親臉上一紅,文有月尴尬地看着他們兩個。最後還是文星說話了,當年他給她寫了幾十封情書情詩,再加上他是考試狀元,就把她給打動了。母親裝作口渴,喝了杯水,又增添了一句,他的文字寫的确實不錯,自己當年也不是頭腦發熱的人,但也經不住文星的文采果然人如其名。
果然和那個老太說的一模一樣。文有月開始思考自己該怎麼把現在的情況告訴文星,假如直接告訴他他是文曲星下凡,恐怕他隻會覺得兒子在開玩笑。
這天晚上文有月早早睡下,提前來到夢中。為老人做事已有近一個月,老人對他也逐漸放心,夜裡也不再頻繁過來監視他,由于一卷天書删着容易,加到自己身上卻需要半月功夫,所以平常就把這無暇顧及的十卷天書放在文有月房中,供他随時查看。文有月馬上來到書櫃前面,拿起未修改完的幾卷天書仔細查看,發現其中一本有些蹊跷,卷主一生踏實本分,學習刻苦,身為斷案官吏,從來雷厲風行賞罰分明,四十一歲那年因放倉救災被殺。僅僅兩年之後又有大劫,因為涉及公報私仇被人檢舉而斬于街市,縱觀生平來看,在餘下的幾卷裡面隻有他符合武曲星的描述。文有月必須删去其他劫難,留此一處,故意讓趙策命以為是他的疏忽,然後因嫌麻煩而自己删去。然而究竟是不是此處?文有月膽戰心驚地提起筆,然而隻是剛剛在字旁點下一個墨點,就已經有五雷轟頂之痛,頓時摔倒在地,痛苦不已,直接昏迷過去。好久才緩過神來,身體筋骨卻仍有不可忍受之痛。看來确實是這處,文有月提起筆删去了後面的大小劫難,神經已經麻痹,雖也有痛苦,卻不至于昏迷。
時間還早,文有月想到上次去村莊遭到農夫暗算,卻突然消失不見,以至于周圍流言四起,宣稱有人在附近練習巫蠱。官府已經開兵來赴調查,目前正在村中搜索線索,文有月常常爬上樹朝村内眺望,經常看到火光不斷,夜間搜查已是常态。趙策命不知道詳情,為了避開官府,肯定要抛棄此處另尋他所,書卷衆多攜帶不易,肯定要加急使用,正好借此機會将他鏟除。
這時,一個人推門進來,然而卻不是一個老人,而是一個黑發中年。憑感覺,文有月知道他就是趙策命,因為陽壽逐漸增多而返老還童。趙策命年輕之後行事更加幹脆魯莽,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翻閱起天書來,幾卷已經用過的書卷便被随手丢到一邊。文有月告訴他自己又新近完成一卷,然而馬上需要回到現實,請他自行使用。按理說以前趙策命絕對不會允許文有月提前回到床上睡覺,但過去的相處已經讓他放松了警惕。他就不耐煩地示意文有月不必多說,文有月回到床上,閉上眼睛假裝睡着,眼睛卻在偷瞄趙策命。隻見他忽然大喜過望,拿起一卷天書惡狠狠地說:“哈哈,教你平時為非作歹,沒想到死後落入我手!拿你當官的威風來吧,為朝廷做官卻被誅殺兩次,可惜你隻有一條命!”忽然,趙策命發現書卷上的此劫并沒有被删改。疑心窦起,從背後抽出一柄鋼刀就向文有月走來,吓得他趕緊屏息裝睡。趙策命把慢慢貼近,把耳朵放在文有月胸口聆聽心跳是否正常。文有月此時想起他平日裡為了應對考場焦慮做的訓練,放慢呼吸,心跳也恢複正常,順利過了這一關。趙策命放下心來,轉身離開,卻忽然持刀向文有月劈來,斬斷文有月左手手指。然而文有月已經遭受天雷轟擊,神經徹底斷絕,并沒有痛感。趙策命終于完全相信文有月的意識已經完全回到現實世界,遂回到書櫃旁,拿起毛筆蘸墨,大筆一揮,就把書卷所寫劫數一筆劃去。那一刹那,文有月從床上彈跳而起,用滴血的半截手指直指天寰。頓時,雷聲四起,烏雲大作,大小山川同時震動,無數道閃雷于無有處孕生,透穿木屋頂直劈趙策命。趙策命一時大為震恐,急忙撲向周圍平地就要躲避,剛剛躲過這道,卻正好碰上那道,閃電如同針線為趙策命織了件電衣,将他的所有骨血貼身包裹其中。震人駭響劃破天際,極大的能量點燃了周圍的一切,剛才趙策命趴倒之處現在已經成為一個火圈,周圍的家具也都被點燃,大火四作。文有月急忙跑到父母窗前,輪流将他們背到屋外平地。四周火把和馬嘶聲大作,跟在騎馬官員旁邊的是一串提着木桶的農民,大家紛紛澆水滅火,取水和用水的隊伍拉成了一條線。兩個壯漢官吏将趙策命押下,待火滅之後審訊。為首的官員鎮定自若,吩咐文官記下此起巫蠱大案。火滅,他親自來審訊文有月,文有月将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實相告,對方并不相信。
“你說你幫趙策命篡改他人生死陽壽,如何證明?”
這時官吏把還未完全燒毀的趙策命的搬了出來,形狀已經難以辨認。
文有月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想到自己若能夠證明自己能夠說出一個人完整生平,就能夠證明。于是将那位武曲星下凡的官員生平連同高世覽虛構的劫數一同道來,還未開口,官員颔首示意左右将無關人員全部遣散,隻留下官吏幾人持刀戒嚴,如有人偷聽當場格殺,随後示意文有月繼續。文有月不敢怠慢,将自己如何到此,如何了解高世覽苦心也一并說出,官員聽了微微皺眉,但仍盡量理解。全部聽完,官員走下馬來,環顧四周士兵,沉思片刻,忽然吩咐身旁親從殺掉其中大多數,被殺士兵全部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身首異處。官員随後拿出皇帝诏書向大衆宣讀,自己受命調查巫蠱案件,擁有最高權力,剛才所為完全是為了巫蠱案件不至于外傳引起非議,語罷,才回到文好月面前。
“你剛才所提及的高世覽,确有此人。然而我大漢王朝開國以來已有百年,民衆稱服,萬國來朝。你竟敢妄言高世覽與先帝所為,且不論你所談論犯大不敬之罪,你參與趙策命叛亂圖謀本已經是死罪一樁,兩罪相加,該誅九族。”随後,命令親從押接文有月及其父母。文有月無法忍受,憤怒暴起。官員早有意料,手起刀落,文有月身體頓時鮮血四濺,撲倒在地,化為一攤泡影,憑空消失。驚駭之時,文有月父母也緩緩消失,逐漸不見。現場隻留下趙策命屍體一具,親從詢問官員意見,官員指示,收具趙策命屍體,文有月一事就權當做夢,任何人不得再議論一句,否則當場格殺。現場所死士兵,全部火燒,當做趙策命召雷反抗結果。語罷,官員騎上馬,離開了現場。
文有月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地府,睜開眼卻是熟悉的卧室。剛才的疼痛仿佛真實,他趕緊看向自己的左手,發現五指完好如初,手鍊也消失不見,一切仿佛南柯一夢。文有月來到客廳,一串手鍊還放在茶幾上原封未動。文有月幾近崩潰,不敢相信一切隻是一個夢,然而看向日期,确實過了一個月之久,才放下心來。臨近中考,經曆了這種生死,文有月已然看淡世界,再不會有焦慮情緒。
父親文星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從卧室裡出來。文有月一看到他,便拿起手鍊讓他還給單位的小高,文星吓了一跳,疑問他是怎麼知道的。文有月卻接着說,單位既然在劇本問題上舉棋不定,不如父親親自寫一個符合各方建議的劇本。這樣既可以消弭争端,也能一舉脫穎而出,文星眼神忽然嚴肅起來,認真思考起來,終于,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告訴他他會着手去辦這件事,謝謝他給自己提的建議。
窗外陽光明媚,風和日麗,今天是個好天氣。文有月看向窗外,喃喃自語。
“真難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五雷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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