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詩婷

　　上周六的《演員請就位》舞台上，胡杏兒、倪虹潔、楊志剛、董思怡上演了一出電影《誤殺》裡的片段。

　　這兩年，演技類節目不少，但不知是出于舞台效果還是話題度的考慮，不同節目選擇呈現的影視作品趨同，重合度極高。《誤殺》的審訊戲，也算是其中一個熱門片段。節目裡的這個片段長達20分鐘，胡杏兒飾演的警官拉韫審訊一家四口，希望從四人口中得知兒子的下落。

　　一方是女兒受到淩辱，被逼之下誤殺了施暴者，父親布局，掩蓋罪行，渴望一家人協力逃過罪責。一方是警官，也是找不到兒子的母親，兩種身份，兩種立場，都讓她不遺餘力地想撬開一家人的嘴。

　　這場審訊戲就在這樣有着強烈沖突的背景下展開，幾個回合，幾輪不同狀态和身份的對峙，《誤殺》這個片段可能是當期節目裡完成質量最高的。

　　單從這麼一個表演片段來看，相較于四位導演的表揚，我可能更同意當晚不斷被怼的李誠儒的觀點：這段戲太長了，也缺乏真正的爆發點，綜藝節目現場空間和鏡頭處理方式的局限也讓這段戲的張力打了折扣。

　　雖然整體呈現一般，但很想聊聊胡杏兒。

　　這場審訊戲的重點戲份幾乎都在拿到S卡的胡杏兒身上，20分鐘裡，70%的台詞是從拉韫口中說出來的。她要與楊志剛飾演的父親智鬥，要用視頻威脅受強暴的大女兒，要哄騙小女兒，還要摘下警帽，用母親的身份與倪虹潔飾演的另一位母親演一場煽情的戲。要是在電影片場，這麼幾場重頭戲，可能每場都要拍好多條，拍上幾天都太正常了。要是一出舞台劇，在這麼凝練的時間内，有這麼多種情緒、身份和場景轉換的戲也不多見。而做到這一切，胡杏兒隻用了幾天的時間。

　　“整個人物從極其強勢到極其卑微，從前面慢慢的鋪陳到後面的爆發，一條完整地下來，一個台詞不錯，一個走位都不錯，在目前台上這四十個演員裡，除了胡杏兒，我覺得沒有一個演員做得到。”郭敬明的評價裡肯定有客氣恭維的成分，但也基本符合事實。

　　再聯系到她在《演員請就位》的第一場表演中，選擇诠釋《親愛的》中趙薇飾演的李紅琴一角，一個香港人，用一口相當到位的安徽方言表演，在演員的基本職業素質方面，胡杏兒确實讓人放心。

　　胡杏兒本人是怎麼解釋自己的表現的？她在台上說，“這幾天高強度的排練讓我很感觸，讓我想到了我的‘娘家’，是TVB。我在TVB 十六年，以前拍戲的環境是沒得睡覺，劇本可能是今晚給你，明天拍，但是你也要演得好，因為你演不好，播出去，别人不會罵其他人，就說你演得不好。我是在TVB這個少林寺訓練出來的，所以，沒有TVB，沒有胡杏兒。”

　　可能很多95後、00後觀衆不熟悉胡杏兒，也沒那麼了解她口中的“娘家”TVB。之前我采訪過胡杏兒，也采訪過一些早期TVB或香港電影片場出身的演員和導演。他們身上都有和胡杏兒類似的東西——把演員就當成一份工作，和他們演過的銀行職員、律師、警察、小白領一樣，隻是工種不同而已。

　　這種職業态度讓他們身上有一種接地氣且穩定的氣場，極少有節目裡趙薇評價其他某些演員“有點矯情”的狀态，也不太關注自己在演員這個職業上做過哪些特殊的努力，因為，很多時候他們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不是故意不提，是沒覺得獨特，所以想不起來說。

　　胡杏兒的演藝生涯完全可以套用職場小白成長為資深前輩的職業成長史。

　　1999年，“港姐”頭銜還是個“硬通貨”。那年，19歲的胡杏兒參加了香港小姐選拔，并出人意料地拿到季軍。為什麼說“出人意料”？因為在衆多美女中，當年那個還一臉嬰兒肥的胡杏兒确實不太好看，尤其是站在混血冠軍郭羨妮身邊，就顯得更像個醜小鴨了。

　　頂着“最醜港姐”的嘲諷進入TVB，胡杏兒在起步階段，沒拿到太好的資源。2000年前後，香港TVB在女藝人這一塊競争還是很激烈的，鄧萃雯、關詠荷雖然都奔四了，但演技和熱度還在。“四大花旦”宣萱、蔡少芬、陳慧珊、郭可盈占去了全台的大半資源，更不用說，還有黎姿和後來與胡杏兒競争“視後”多年的佘詩曼。

　　當年，港劇的審美标杆是宣萱和陳慧珊式的，高學曆出身，自帶的知性、職業氣場，《刑事偵緝檔案4》裡的俏君（宣萱飾）和《鑒證實錄》裡的聶寶言（陳慧珊）飾，很符合那個年代觀衆對于“港女”的想象。

　　從當年的外形條件和背景來看，胡杏兒都不是這一卦的。因為年齡還小，她在起步階段，演的都是《婚前昏後》《錦繡良緣》裡的誰家的妹妹，無關緊要的小女朋友那樣的角色。和同期進TVB，一下子就拿到《尋秦記》女二号資源的郭羨妮簡直沒法比。

　　接受采訪時，胡杏兒提到過，TVB就是一個職場的生态，隻有别人給你角色，安排任務，演員自己是沒得選的。但一個角色到了自己手裡，能有多少發揮空間，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很是看個人的态度和能力了。

　　胡杏兒算是另辟蹊徑的。2002年，有個機會擺在了她面前。說是“機會”其實都是事後諸葛，當年，那個《流金歲月》裡有輕微弱智的丁善茵算不上多好的角色。番位上，宣萱、葉璇和同期出道的楊怡都排在她前面，在這部商戰戲裡，其他幾位都是當時正讨巧的商界女強人，隻有她這個角色，不美，還有點輕微弱智，依然是别人家的妹妹。

　　正是這個“傻妹妹”，讓胡杏兒第一次吃到表演的甜頭。憑丁善茵這個角色，胡杏兒拿到當年的“飛躍進步女藝人獎”。

　　雖然已經“飛躍進步”了，但觀衆緣這個玄學在胡杏兒這依然是個難題。香港媒體一向刻薄，當年，很多娛樂和八卦媒體把丁善茵一角的成功評價為胡杏兒的“本色出演”。因為這個角色，胡杏兒很快拿到《律政新人王》和大熱的《沖上雲霄》中的重要角色，因為沒有了突出的人物特色作為支撐，現在回看這些角色，胡杏兒演得确實隻能算及格。但媒體和觀衆不太關心她的演技，還是在“最醜港姐”，扮相不夠職業，不配和男神吳鎮宇演對手戲上做文章。要是放在今天這個微博和彈幕時代，胡杏兒當年所遭受的就是妥妥的網絡暴力。

　　我也曾好奇，胡杏兒怎麼看自己這種“職場開局不順”，她倒是挺淡然的。因為不可能退出，身在其中，你想不了那麼多，工作就排在後面，隻能一部部演下去。她沒學過表演，所有東西都是在片場學來的。

　　這時候又要cue一下“港姐”冠軍郭羨妮。把兩個人的履曆放在一起看，挺有趣的。可能是因為太美了，也可能是天生戀愛腦，高起點入行之後，郭羨妮熱熱鬧鬧地談起了戀愛，一度绯聞不斷，先是和溫兆倫熱戀，又被傳插入當年的另一位港劇男神陶大宇的婚姻，搞得TVB不再敢重用她。事業一開始即高峰，後面全是下坡路。

　　郭羨妮受困于私生活那幾年，胡杏兒基本都在搞事業。忙到什麼程度呢？當年的香港影視産業是出了名的節奏快。曾經合作過TVB導演的内地演員和我說，當年拍香港導演的戲，整部戲，每天拍攝十幾二十個小時，沒人搞特殊化，大家一起開工，一起收工，所有工作人員在現場都是跑着的。導演罵起人來，狠得不得了。

　　幾年，甚至十幾年，胡杏兒和很多和她一樣的TVB演員都是在這樣的節奏和氛圍裡工作的。胡杏兒說，很多時候，她工作到深夜，開車回家，洗個澡，定個鬧鐘，睡十分鐘就爬起來繼續開工。有時候實在累了，就睡在公司裡。關于TVB的辦公樓，外界流傳着很多牛鬼蛇神的傳說，但累到極緻，她也顧不上了，鬼都不怕。

　　《肥田喜事》被認為是胡杏兒在TVB生态下的轉折點。其中有個标志性細節，那年的台慶大合影上，胡杏兒站到了第一排，位置還不偏，就在佘詩曼旁邊。為了這個職場升級，胡杏兒打怪打得可不容易。為《肥田喜事》裡何美田那個角色，胡杏兒兩個月增肥40磅。說起這個常年被提起的角色，她考慮得也很現實：二十六七歲，還算年輕，能拼一下，換成現在，可能就不會這麼拼了。

　　在TVB，胡杏兒不算運氣好的，也不算很快摸到表演的門道的。但她勝在挺得住。熬了十二年，終于在2011年憑《萬凰之王》拿到TVB“視後”。

　　“港女”是很現實的，她們知道每個年齡段的優勢和重點是什麼，也看得到自己的空間和局限。不管從胡杏兒那麼多年的那麼多角色，還是在《演員請就位》舞台上的兩次表演來看，她都不是同場競技的辣目洋子那樣的天賦型演員，那種松弛和出人意料的表演方式，是她怎麼努力都達不到的。她也沒法像前輩張曼玉、朱茵一樣，光憑一颦一笑就能在大小銀幕上捕獲觀衆的心。她的确是，一點點學習，一點點努力，靠紮實的基本功和多年的表演經驗達到今天這樣穩定、高質量的表演狀态的。

　　胡杏兒時代，甚至更早年的TVB，盛産的正是這種演員，這也是今天的娛樂圈最缺的演員——他們在職業性上是絕對靠得住的，任何戲，頂得上去，不會掉鍊子。這麼多年，一直做這一件事，工作之外也沒太多幺蛾子。一步步穩紮穩打，搞好業務，可能沒法像天賦型選手一樣平步青雲，但成為一個“好演員”這件事，他們靠時間和努力生熬出來了。

　　因為成長環境不同，很多其他人覺得驚訝和奇怪的事，在胡杏兒身上都消解掉了。因為普通話太好，陳凱歌在台上問爾冬升，她到底是不是香港人。事實上，胡杏兒從2009年到内地拍《美人心計》起，就開始認真學普通話，用普通話說台詞了。這事兒也很好理解，換一份工作，換一個環境，就要學習新技能，适應新工作。别的行業得這麼來，做演員也一樣。采訪間隙，她還說，如果哪天有部戲能用她的原聲來配音，她會覺得是對自己最大的肯定。

　　2016年拍《那年花開月正圓》時，胡杏兒懷孕了，但合約在身，戲還是按計劃拍完了。讓人驚訝的是，怎麼算都是個高齡産婦，而且明星懷孕大多遮遮掩掩，胡杏兒卻不，挺着大肚子，還跑了不少電視劇的宣傳活動，接受了不少采訪。她對此的解釋是，職場女性不都這樣嗎？普通人懷孕九個月才回家待産呢，演員也沒什麼特别的，不需要過度渲染。

　　在大衆和業内都在渲染“演員”這個職業需要人敏感細膩，行業競争激烈、壓力大等各種職業特殊性的時候，《演員請就位》舞台上出現胡杏兒這種演員其實挺好。

　　她不是來炫技的，而是來給這個職業祛魅的。都是普普通通打工仔，幹好自己的活兒就得了，前提是，不要混，不要研究歪門邪道。飯碗還得自己賺，畢竟老天爺不會給太多人喂飯吃。

　　作者檔案

　　宋詩婷

　　一個“戰時”很沒用的文化記者

　　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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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焦慮方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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