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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
更新时间:2024-07-24 10:13:03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1)

  編者按 |此文選自《安持人物瑣憶》,陳巨來八得一手好卦,小編自是十分樂意與大夥分享。此文所記滬上十大狂人,在陳氏筆下,個個形象鮮活欲滴。說到“狂”,小編最喜王國維的兩句詩“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為愛為藝事而癡至狂,盡管這些前輩個人脾性不同,然而誰能說這不也是一種堅貞的執着呢。

  記十大狂人事

  文 | 陳巨來

  冒孝魯

  冒孝魯,景璠,如臯老狂人鶴亭詩人之子也,為北京某大學專攻俄文之高材生,任顔惠慶駐蘇大使館一等秘書有年。解放後,任複旦大學外文教授時,餘以鶴丈之介始與相識,覺其人之狂傲,有逾于老父。渠每讀鶴丈詩文後,必指摘之,連呼不通不通。老人亦隻能默認而已。蓋其邃于國學,故敢如此也。凡有自命文人雅士者,以詩文就正者,至多讀三行,即雲:好好,擲還了(憶先外舅況公,昔年黃公渚孝纾、龍榆生沐勳嘗以詞求正,原封未動,外批“至佳”二字還之。故黃、龍二人提及況公時,必大詈不已。孝魯還讀三行,似比況公略謙邪?)。湖帆平日以詞自炫,嘗親書小楷,付珂版影印(後附《和晏詞小令》一卷,乃倩女詞人周霞代書而提刀者),名曰《佞宋詞》,求孝魯為作序。孝魯以其老父至好也,故囑湖帆求鶴老撰之。鶴老大窘,事後謂餘曰:這詞,做周女徒孫都不夠格,真無從恭維之也。湖帆又堅囑孝魯作跋,跋成,竟莫名其妙。餘後問之,孝魯笑雲:他詞更莫名其妙呀。

  冒孝魯手迹

  孝魯好色之登徒子,亦懼内之大王,但隻要避了河東獅,豔聞逸史,層出不窮。知餘解人也,故一暇休息之日,必光降寒齋,暢談過去為樂。渠與餘有同一心得,非可以言語形容者,即不問初觌面之異性,如何嚴肅端莊,如“心有靈犀一點通”者,一握手即可明白了,如對方不屬意,則以嚴肅對之,庶免白眼相向了。他自俄回國時,嘗暢遊歐洲各國,以夫人不在,故豔事特多。不遑多贅,隻述渠在法國時之一為例,即可概其餘了。孝魯雲:初抵巴黎之日,在同一列車中邂逅一法國少婦,至娟媚,未交一語者。下車後,伊人手提一旅行包,在他或前或後,微露嬌不勝力之态。他按照外國規矩,趨前願為代拿,伊人表示感謝付之。乃一經手提之,立即發覺内隻襯衫絲襪而已,輕極了。明白了,即向她詢問要否送至寓中?伊人遂即以寓所告之,并雲:夫為某處某職,午飯不歸家的,明午如蒙光降,當備午餐恭候如何。孝魯允之,并送至門口,即彬彬有禮告退了。次日修飾整潔後赴會了,飯後遂成膩友那個那個了。其時,餘有某劇人(名聞南北大藝人也)委刻印章,以汽車迎餘至其公寓中。時正七月,其禁脔亦大名坤角也,年可二十餘,窈窕多姿,與餘詢問篆字不已。餘迷之,次日特以許多作品示之。她僅着汗背心、短褲,竟半跪半側身,傍餘沙發而詢一一,達半小時以上。餘凝視其白皙皮膚,大約有癡狀?為此大名角所見了,竟當時把她隔開,操其鄉土語,喝進去了,并對餘白眼相向。此伶,著名色中魔鬼,凡其班中坤角,無一幸免,聞後房達六人之多雲。餘以此事告之孝魯,孝魯雲:白眼相向,正魔鬼自知不敵于汝也,即使以耳光相向,你亦應有“皮膚雖痛也風流”呀。說畢,吾二人大噱不已也。孝魯雖好色,但于朋友之妻以及女學生從不作一非禮之事,此殆釋家所謂上乘功夫邪?自其去皖後,即無音訊相通矣。其夫人餘亦見及,固一大家閨秀也,殊和善,孝魯畏之如獅,乃自作孽耳。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2)

  冒氏祖孫合影。前排:冒鶴亭、冒懷濱(冒鶴亭七孫)、冒懷辛(二房長孫,十六孫中最大者)。後排左起:冒景琦(冒鶴亭五子)、冒景璠(三子)、冒景玮(長子)、冒景瑜(次子)、冒景瑄(四子)。

  沈劍知

  沈劍知觐安,八閩世家子,曾祖沈葆桢,祖及父不詳。他為福建馬尾海軍學校畢業生,抗戰前任江南造船所上校官,抗戰後退隐了,居富民路富民新村多年。妻故世後,他遂與其長嫂劉氏同居了,房中隻一榻也。嫂為故北洋派僞海軍總長劉冠雄之女。劉胞侄亞文(南京戒煙局長)所親告餘者,雲:劉氏中人都不齒此人者也。他擅山水,自雲學董香光有獨得之秘。又擅作詩,專學陳後山,為梁衆異、李拔可、釋堪昆仲所賞識,故狂到了目中無人矣。嘗有一詩,為某詩人所推崇,面譽之謂,神似放翁之作。他竟拍桌大罵,謂放翁哪裡及自己,诋此人為不懂詩雲雲。

  汪僞時,上海中央儲備銀行副總裁錢大魁之妻黃慕蘭(原大連妓,名黑牡丹,後當記之)正戒除嗜好,附庸風雅,聘陳師曾、陳半丁之得意女弟子江采南頻授花卉,沈劍知授山水,入晚即以汽車迎江、沈二人至愚園路錢宅,供豐盛夜餐揮灑為樂了。向例,以生理上之關系,戒煙之後,性欲特旺,黃慕蘭未能免之。沈遂與之大肆非禮了,後黃又為一為之戒煙之醫曰蘇記之者所占有,沈遂轉移方向追求江了。江與沈對門馬路之比鄰也,竟日夕不離左右。江丈夫死後,沈益肆無忌憚了,竟不準江接見任何一個親戚朋友了,使江大怒,竟與之絕。解放後,江考入博物館複制品工場工作,沈借謝稚柳大力亦進了博物館為幹部,二人偶爾在電梯中相遇時,都别轉了頭各不理睬了。江與餘至熟之友也,偶談及沈時,辄嗤之以鼻也。然江至今所畫山水,幾與沈無差别,足見當時二人之密切也。

  在三反五反時,謝稚柳犯了錯誤,成十大老虎之一(見報者),竟緻五花大綁,綁上大舞台;宣判緩刑三年時,沈前據第二排座,頻頻起立拍手大呼以恥之(聞當時檢舉最力者,亦沈也)。此均尹石公當時在大舞台參加時所目睹之事,後以告餘者,當不誣也。故尹老對沈為人,殊鄙視之。稚柳談及此人時,總大詈不已,應當也。沈對餘治印,認為最佳,故為之所作不少,他贻畫亦多,惜均随收随棄矣。聞近來他告徐生雲,抄家發還東西,陳印尚存一二,為幸事雲雲。此亦餘之知己邪?

  有一次:似在抗戰前,沈以所藏江西新城陳侍郎某某所書楹聯二事,出示于梁衆異,拟求售。陳某某(名偶忘,乃嘉道時著名寫董字之名家),為陳病翁之曾祖父也,梁因之請吳湖帆、吳用威董卿(與冒鶴亭郎舅至親,亦以摹董書得名)、陳病翁及沈等至家午飯,懸此二聯,求陳等審定真僞。陳雲赝鼎,沈雲真迹,争之不已。沈忘卻了陳乃罵座專家,竟對陳雲:吾學董書畫多年,甯有看錯之理。病翁拍桌詈之雲:這是吾曾祖書法,笈中尚藏多件嗣守,可以取來一比,甯有錯邪。你不認識吾上代之字真僞,猶吾不能辨尊曾祖沈文肅公之字也。大狂人被老狂人所壓倒了。故沈每談及陳時,總有恨恨之意。但餘曾以黃公渚、沈劍知之文字如何以叩病翁,病翁雲:均不壞,但以二人均自滿太甚,未肯更上一層樓了。陳作一比喻曰:他二人都已在國際飯店十四樓吃了精美之食矣,亦已據高可望見人民公園全景矣。如能更上至廿四層,則黃浦江與全上海可以一一盡入胸中了雲雲。此言雖谑,似有真理也。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3)

  沈劍知行書扇面

  陳蒙庵

  陳蒙庵,此人與前二公迥然不同矣。他殆一世中從無二色之正人君子也。其狂放自傲之态,與二人略有不同,蓋狂而有颠狀,又口沒遮攔,說後尚不知已闖了禍。他在況大先生處信口幾句,害内子大病三四年之久,餘與況大至今尚未釋嫌,均其一句胡言,而有此後果者也。前已記之,茲不贅。茲憶在丙寅、丁卯間,餘為之介紹與湖帆為友,湖帆以其況氏及門,頗善之。他一再囑書,無不允者。後又屢代商人求書,湖帆雲:富商之件,需叨光付潤。他竟打了京片子說:“這,瞧您得起,給您寫的呀。”使吳大怒,乃與之絕交了。他除況公幾個知交如朱、馮君木、程子大寥寥數老外,其他至友易大廠、呂貞白為好友,袁伯夔、周梅泉、陳病翁等等,均不肯與蒙廠往來,都雲:土膏店小主人,一身土頭土腦雲(視為鄉曲之意也)。與趙叔雍二人,時時彼此奚落,餘時時見之。但平心論之,文字似不在叔雍之下也,否則,聖約翰亦不緻聘之為文學教師也。而他能挈況大作助教,且為之每日整備課文,每與函及文,總曰:某某教授兄。此則不負師門,餘至今認為可嘉之事。第生平未至北方,與真正名士如溥氏諸昆仲,以及羅瘿公、楊雲史、李釋堪等接觸,而一口北京話,即為甚是,以緻于對袁伯夔、周梅泉、沈劍知等巨宦後裔談吐進退之間,大有票友登台演劇,不甚自然,反不如若龍榆生、盧冀野前之一口的江西、南京土音為落落大方。惜蒙廠見不及此,為可惜耳。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4)

  陳蒙庵行書聯

  呂貞白

  呂傳元(丁未生)貞白,江西九江人,父名鹿笙,以鹽起家,任過一度小官僚,與夏劍丞為親戚。少聰穎,讀書甚多,故由夏公為之譽揚。又以十發老人之介,與蒙廠為至親密之友好了,二人幾無日不以作文填詞為常課。當時(抗戰前一年)南京路新雅酒樓下午二時至五時有點心座,冒鶴亭、陳病樹、周梅泉、梁衆異及其他詩人必每日去小叙暢談,呂亦時時敬陪末座,他們亦頗青睐有加,以緻效學了冒、陳、周三老狂人之形态,變本加厲,竟任何人不堪一顧了。呂因蒙廠關系,故與餘亦至善。某日,餘與楊虎之主任秘書江西南豐人趙某某亦一同至新雅小吃,為呂所見,過來招呼。餘好意為二江西老表作介紹,趙君至客氣招待,時趙正手持一書翻以解悶,呂據奪而觀之,乃一清人普通筆記之類,呂以鄙視之目光謂之曰:“啊,你讀這種的書,也可以做司令部的秘書嗎?”趙大怒答之曰:“咄,你是哪裡鑽出來的小流氓,吾南豐趙氏,從來不知九江有姓呂的有讀書人的。”言畢拍桌大罵小流氓不已。呂知難以鬥楊氏部下,隻能鼠竄而逃了。使餘兩面做人難。呂走後,趙猶向餘叽咕不已也。自此以後,呂即不去新雅,蒙廠處亦總在白天去了,以餘隻夜訪耳。從此竟無會面之機會矣。後聞況大雲,呂、陳也交惡絕交了。

  初,湖帆每填詞,必請冒老改正,冒故後,又請中央僞大學教授汪旭初東潤色之,汪死後,乃與呂為友,成至好,亦為改詞也。歲甲午,湖帆始告餘者,雲:貞白每星期日上午必來。餘以為老友也,某日上午特至吳宅,進房時猶見呂旁若無人,眉飛色舞而談,乃一見餘到了,立即雲:吾頭暈,吾頭暈。要回家了,要回家了。匆匆而去,湖帆認為此奇事,餘已知他猶未忘新雅受辱之恥耳。亦未與湖帆言之。及六七年,始知他亦隔離中作牛鬼,乃汪僞時期某部大秘書也。呂寓延安路明德裡,無子女,以懼内出名,始終不敢與任何女性為友雲。但聞蒙廠昔年所告者,未知确否?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5)

  呂貞白書法扇面

  潘伯鷹

  潘伯鷹,别号凫公,皖之潛山縣人。抗戰前無人知之者,勝利後始來滬,任僞中央銀行秘書。始知渠在重慶時以凫公筆名寫小說而成名者也,能詩,能仿文選作賦,嘗為稚柳作《寫竹賦》一篇,餘曾見之,但未遑終篇,以用典過多也。又喜仿褚遂良之伊阙佛龛碑字體作書,因此得章行嚴與沈尹默之青睐,遂自命為第一流人物,狂放不羁矣。渠在重慶時所用印章佥為喬大壯所刻,來上海後,居然囑餘聯襟馮賓符(君木之次子)為介,光降寒舍,一見如故,暢談至久乃去。他與稚柳二人最為莫逆。名票張伯駒,收羅溥儀自長春出走後所遺失之古畫特多,如陸機墨迹《平複帖》、徽宗《寒鵲圖》等等。每得一件,必至申請稚柳、伯鷹賞鑒,同時有吳某某、劉丕基(靖基之弟)亦廁其間,于是他們五人互相宴會,餘無一次不作陪飨者也。伯鷹最豪于談,而體力雄健,僅次于大千。他除卻章、沈、張大千、謝(書畫也)、張伯駒(收藏大家也)及餘(刻印也)之外,以陳蒙廠為況門弟子,又與其夫人為同鄉,故亦甚知己,但從不請陳同席者。後餘始知伯鷹嘗介蒙兄與稚柳為友,稚柳與談二次即惡其人,謂太萎而小派,聲明不欲再見之故也(大約又是一口京片子,稚柳吃勿消了)。除此之外,竟目中無人矣。故遂公認可列入十大狂人之中了。餘認為他雖狂,豪爽為其優點也。他為人作書寫扇,總是作伯鷹為某某書,己名高高在前者,亦狂态耳。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6)

  潘伯鷹影像

  他夫人亡後,一度追求一女畫家(悟空同宗妹子,亦名媛也),不遺餘力,在五六、五七年之間,不知鬧多少笑話,幾乎傳遍了書畫界,以緻好事不成。後此女嫁與富人吳某某,伯鷹徒歎奈何而已(因此女有三個油瓶女兒,日需五六元營養品,開價每月須三百元家用不可,以緻中斷者雲雲)。後又娶一位全家老小有五六口之多的年約四十之徐娘為妻了。時為五九年後之事,餘已去淮南了,故未詳何以結合者。及六二秋,餘回申後,乃稚柳告餘者,并知他已任上海市府參事,兼上海書法篆刻研究會副主任(沈正主任),并已自北四川路遷居膠州路(萬國殡儀館正對門)。時沈玉還與潘已至熟,且為會員矣,餘乃随她同訪潘氏,直趨卧室,見他已橫卧床頭,雲正從華東醫院回家未久也,仍豪談為樂。并介見其妻張夫人,貌亦楚楚,而風騷特甚。餘領會潘得病所在矣,以一年老之翁,而當如虎之年之嬌妻,安得不病乎。時餘詢以何時喬遷至此,他大笑雲,這是嶽家呀,吾現在是做了豬八戒,入贅在高老莊呀。時餘正患腹水肝硬化,腹大如瓢,知他亦以肝炎轉腹水矣,故笑答之雲:吾與你都大腹如鼓,是吃了女兒國的水了嗎。互相戲談為樂,後忽嚴肅地勸餘雲:某某,吾們都患了這不治之症了,今日是高興,将來臨終時是痛苦萬狀的呀,望你學學吾,多卧少動,希苟延殘軀吧。餘笑謝謝而已。其後在稚柳處疊聞其屢進華東醫院不已。在64年餘又去華東視之,已神志頹然,告餘曰:在此,雖号稱最高級醫院,但區區小官耳,不過初出道少年診病而已,而且清規戒律太多,急欲歸家了。自此以後,不能見客矣。至六五年,聞彌留達兩個多月之久,死時全身漏黃水滿床,亦慘矣哉。後聞他與蒙廠也偶因談文不合,而絕交者。在餘谪居淮南時,他出全力以捧高式熊達三年之久,所有篆刻會诿件,及友朋所囑,均一一介于高君者雲雲(他甲辰生者)。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7)

  潘伯鷹書法

  許效庳

  許效庳,德高,丙午年生。鎮江世家子也。祖汝,清進士,官福建官鐵局總辦,與鄭蘇戡為至交,嘗以書蘇戡之介,至天津張園授溥儀書。後溥為滿洲國僞帝時,鄭為總理大臣,兼教育大臣,許任副大臣代部了。父經農,清癸卯舉人,解放後任上海文史館館員,月六十五元者。效庳自幼至長,全為其祖父所親授文學者,性聰穎,最擅作詩,又為蘇戡所賞識,時予指正,許為佳子弟,故養成了他狂傲不羁之惡習了。

  許在十餘歲時即入上海交通銀行為小行員,以詩文關系,為行中發行處長吳眉生庠(亦鎮江人,擅詩、詞、曲馳名者)所賞識,妻以侄女(江采女士乃眉翁之弟婦,效庳叔嶽母也)。及抗戰後,其祖雖已故世,但日人竟以中日合辦“華興銀行”之經理一職任之了。所以淪陷八年中,他為最趾高氣揚之時也,汽車階級了。勝利之後乃一蹶不振矣,解放後,益窮困。子女四人,相繼入黨,一見面即以正義勸導重新學習做人。他竟置若罔聞,日至江采家閑談而已。餘于其時始與相識者。及其父進文史館後,月給十元作零用,遂日至書場以聽書作消遣矣。是時餘以戒除嗜好,亦無日不以書場為消遣,遂與他更知己了。餘學集句,蓋得其指導為多也。是時據其自言,隻陳病樹、汪旭初二老為其所崇拜之人,陳亦最與之知己者,若吳眉生、陳蒙廠,尚認為可取,沈劍知、潘伯鷹、呂貞白,則無一人其目中矣。他雲:女子中二人為佳,一為陳小翠,評之曰:惜詩中用成語過多一些;二為周霞之小令、絕、律詩。有佳句可稱女才子雲,故與周二人至親近,周亦徑呼效庳效庳不已(餘所介紹二人為友者)。周語,略有江西腔,讀“效”作“小”,“庳”作“鄙”,故缪子彬一見他,即谑之雲:“小鄙”來了。他亦怡怡自得。餘聽書隻盯住滄洲書場一家,他聽書,專盯住一個女藝人名侯莉君者,侯至哪裡,他即在哪裡,侯去外碼頭,他即休息了。他為侯一而再,再而三四贈詩不已,以為可得美人青睐了,可憐侯乃一目不識丁之人,常對之瞠目不知所謝了。此誠所謂單相思,發魇耳。故餘嘗告病翁雲:效兄,狂之迂者也。子彬雲,他真是窮星未退,色星高照者矣。後其父逝世,生活益困,賴子彬十元五元接濟。餘為介紹作一小序,潤五十元,他仍樂于此不疲也。一次,竟與餘鬧翻了,事實可笑已極,他曾告蒙廠雲:黃靜芬女藝人彈琵琶最佳,可屬其演奏一曲以供賞娛。蒙廠允之。事為餘所知,正恨内子大病卧床均陳所闖之禍,故即告之黃女曰:你不要彈,陳某不是老聽客也。黃女亦平湖人也,當然不彈了。是日上台,即推手痛婉拒了。他至後台責黃失信,黃雲:某某說不要彈呀。他大怒,竟屬不知何人畫了一手卷,曰某某某某圖,醜诋餘霸占黃女,蒙廠首為題詞,汪旭初、吳眉生、陳病翁均亦題了。他以示江采,求書引首,江力勸并為吾二人解勸,餘雲:與蒙廠作戲耳。許乃立即撕去其圖,言歸于好了。後子彬笑謂餘雲:陳病翁詩中譏諷其吃醋失敗,故不得不撕去了。

  至五七年秋,他以郁郁患喉癌逝世了。在五月初,他生日,已自知不起矣,病翁特設宴寬慰之,次日作七律一首以謝,前六句已忘卻,後二句雲:“赤腳層衆吾自願,眼前泥潦況縱橫。”絕筆也,衰退至不忍言矣。後其友陳文無名珂收其遺詩油印一冊贻人,病翁為作序,傷痛不已雲。他嘗告餘曰:人都說吾狂,吾對散原、蘇戡,衆異、病樹諸公之詩,即自覺珠玉在前,低首甘拜下風者,其他名人都不是高手,故不敢贊同,吾何嘗狂邪。此言或亦有理。

  白蕉

  白蕉,丁未生,字複翁,本姓何,松江人,聞其父為名醫,故蕉兄亦能知醫雲。餘與之相交最晚,解放後在平襟亞衡先生座中始相識,時平君以《書法大成》稿本求白為審定者。先是:餘久知其為一狂而懶之名士,報刊上亦時見其文字,小品文似專學袁中郎一路者。及見之後,覺和藹可親,略無狂态也。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8)

  白蕉影像

  至五六年十月,中國畫院籌委會成立,他為十委員之一,兼秘書長,聞為文化局科室調充者雲雲。時二個委員,一劉海粟、二賀天健,均旁若無人,白反覺更和氣了。但餘從不與之多談多話。及大鳴大放開始,白寫了一篇洋洋文章,論書法,竟認為中國無一人懂書法、擅寫字(隐隐以他自居為第一),最後一段雲,反不如日本人有所得,“吾道其東乎”。遂被揪了出來,問以何故念念不忘日寇之用意所在?先已有劉海粟、張守成等,戴上右派帽子,最後召内兄,錢瘦鐵、陸俨少及餘四人,勸自戴帽子,可以早脫雲雲。故吾四人同具名請自戴者也。初白與餘二人同管資料室,後餘至淮南,遂無消息了。及六二年餘回院後,白已調去美校為教員或秘書矣。從此不相處一起了。至六六年後,又聞其與餘等一樣作了牛鬼了。及去歲餘回家後,始知白已逝世了。據徐生告餘,當其鬥争最烈時,白所持手杖上貼了大字報,不準取下,走路以示衆,白不堪日被批鬥,病亟之時猶如此,緻某日回愚園路家中時,爬上樓頭,即倒地而死了。

  白狂名至大,但餘覺得,并不如外面所傳為甚也。隻他對沈尹默雲雲,似太對沈老對分一些,使沈大大不怿。或者即據此一例可概其餘邪?白書學右軍固佳,晚年作隸書,尤非馬公愚、來楚生可及者也。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9)

  白蕉書畫扇面

  鄧糞翁

  鄧糞翁鈍鐵,上海人,以刻印著名,能小楷,亦作詩。陳蒙廠與之少同一業師,最不齒其人,雲:先登報報喪,隔三天,又登報糞翁複活了。更名糞翁,即意欲使人引起注意也。

  鄧生平隻拜服一常熟趙古泥石,刻印一以為法,自刻一印曰:“趙門走狗。”印譜曰《三長兩短齋印存》,自雲:三長,詩、書、刻,兩短,不能琴、棋耳。在戊辰、庚午幾年,餘以吳仲垌兄之介與之相識,登樓歡談,見卧室一額,曰“廁簡樓”。餘問何典。曰:馬桶豁帚也。及叔師故世後,餘治印生涯日盛,曾訂潤例,速件加十倍。他亦訂潤,速件草草者,減九倍。見餘即若不相識矣。蓋同行嫉妒,每每如此也。惟有一事應記之如下:他嘗為某寺院寫“大雄寶殿”額,寺僧求署鈍鐵名,不允,仍以糞翁二字署之。勝利後,上海四明公所求畫家孔小瑜繪蔣光頭長衫坐石上小像一幅,上求糞翁題字,他題了仿伊墨卿體隸書四字曰:“後來其蘇”,款署散木敬題。嗣後遂以散木為名了。聞其門人單孝天雲:已患肝、胃、腸三癌并發而死于北京矣。他生平最知己友人,厥為白蕉與沈禹鐘二人而已,餘者都怕其狂而怪,不敢與之親近了。來楚生治印,似學鄧者,但比鄧為佳,字亦比鄧為雅也。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10)

  鄧糞翁書法

  陳小蝶

  陳小蝶蘧,杭州人。其父即“天虛我生”,老蝶也,以無敵牌牙粉、家庭工業社起家,蓋暴發戶也。其父本自命為詞人文學家,小蝶亦頗擅之,但所作詩詞,湖帆以其出韻處一一圈出以示人者也。自其父死後,他大權獨攬,遂長袖善舞,大造房子,賣買地皮,以度其豪富生活了。一方面大畫闊筆山水花卉,與劉海粟、李祖韓等來往,又廁身于書畫家之中了。錢瘦鐵窮困時嘗住其家至久。陸小曼、翁瑞午,亦為其老友,時時過往者也。餘即于小曼處與相識者,當時見其身穿純黑色服裝,毛革黑夾袍、黑絲絨帽、黑色帕、黑襪褲,當年隻上海捕房中探員“包打聽”如此服飾,他乃效之,餘殊鄙視之。

  某日晚上,瑞午在小曼家中,忽然“雲飛”、“祥生”、“黃色”、“利利”以及幾個小汽車公司紛紛開至門外雲:“叫的車子來了。”瑞午下去說未叫,竟要賠損失費雲雲。幸瑞午雲,要叫隻一二輛即可,況吾們自己有車的,何必叫這麼多呀。始一一去了。次日小蝶來笑問,車子多?瑞午始知其惡作劇也。在楊雲史詩集出版後,登報每部十元,小蝶知餘與楊親戚也,囑借閱一下,餘取以示之,隔三月後詢其可還否。他雲:這種狗屁詩,不通之極,早已撕作碎紙燒煙了(時他亦吸毒)。餘雲,吾要賠十元了。他雲:這種東西可賣錢?放屁,你告訴楊,吾說的。又一次他以電話約餘觀楊小樓《夜奔》,餘與之同進場,隻二個位子,他夫妾二人坐了,對餘雲:對不起忘了定三座,你去罷。餘大窘。時湖帆夫婦偕子三人同在,為吳夫人見了之後,即招手命其子讓餘了(他們母子擠一起了)。此二事,足可證明此人不但狂,而直是一個妄人也。他隻對湖帆、李祖韓二人不敢嬉弄,其他友人無不為其侮騙以為樂事者也。但有二人,為其身旁類于蔑片者(姑隐其名),一,法院書記出身,受其熏陶,居然能畫甚佳之山水;二,亦小纨绔子,因久随其旁,亦能寫寫短文評評書畫者,此異數也。

  勝利前夕,上海書畫家,開展覽會之風大盛,他與李祖韓、秦子奇、徐邦達四人合股開“上海畫苑”于成都路靜安寺路口,專門出租取巨費,張大千三次展覽會均其處也。解放前,他即以投機失敗了,把所有工業社股票,悉數讓給了當時頤中煙公司巨頭胡伯翔(後亦為畫院畫師,牛鬼了),他即攜妾去香港台灣了。在香港時聞曾為杜月笙秘書,寫了無恥的杜氏自傳一厚冊。至台灣後,又寫了一冊什麼雜記,内有一則雲:“知悉吳湖帆窮困得無以為生活,已返蘇州,在路上擺香煙攤,藉以苦度光陰”雲雲。他這種用心,騙稿費事小,污蔑中華人民共和國罪不容殺也。台灣解放後,此人無所逃此罪責矣(該書,有人寄與湖帆親見之者也)。

  陳小蝶書法

  徐邦達

  徐邦達,荃,浙江海甯人。父名堯臣,乃某國連納洋行(專收買中國蠶絲者)之買辦,一市儈也,暴發之後,附庸風雅,喜遍求當時名書畫家作品,以為樂事。邦達,其幼子也,故自小即以東塗西抹,學畫為樂。其表兄名孫元良,乃趙門弟子,餘師弟也。故以孫之介,始認識之。時邦達隻十二歲,一見餘即探懷出名刺一紙,視之,徐荃,邦達也。老三老四地與餘連連稱久仰久仰,餘為之竟瞠目不知所對了。餘戲詢之曰:尊名荃,與邦達,有何關系?他雲:我要合黃荃與董邦達為一人呀。餘雲真乃雄心壯志,可嘉可嘉。但隻覺好笑不已耳。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11)

  徐邦達影像

  他本無師自修者,十五歲時已居然甚佳矣(他用功是死臨硬摹,非任何人可及),十七歲時贈餘一幀著色山水(園林景)《安持精舍圖》,至今尚存,昨檢《急就》殘片時,同時取出,今日重觀,較之現代自诩大畫家之徒,亦無多讓也。大約當年他不知從何處臨摹而成者也。孫元良死後,他即囑餘先拜趙公為師,因見叔師非山水專家,故又囑餘再介馮超然為師,馮門定例,每年需納三百元,三年為限,他一算,須九百元,乃中止。遂又托人拜了當時小名家李醉石為師。李以學麓台馳名,教授法最好,邦兄由此得了不少知識。後他常告餘雲:李氏雖無大名,但教畫第一好老師雲雲。後再拜吳湖帆為師,一,以自标榜;二,得湖帆指授辨别古畫方法。于是大大進步矣。叔師一再向他恭喜即此也。

  自其父死後,他亦稍稍買古畫收藏,成一小小收藏家了。因此與南浔張蔥玉珩成為莫逆之交了。蔥玉好嫖,專遊舞場(張夫人即名舞女也),邦達亦步亦趨,日與群雌為伍,有一麗者與同居有年,不知何故為湖帆另一學生孫某某所迎歸。據雲:本來二人公有之物,邦達退股,由孫獨營了。吳門弟子無一不知之韻事?邦達面似一木魚,蒙廠與之亦熟,為之題雅号曰“木魚頭”。在抗戰後,他亦隻二十餘歲小青年也,餘每在吳家時時見之,他高據沙發,口含大闆煙鬥,一面狂吸,一面談書畫,偶一談及賀天健、馮超然等教學生畫法時,即搖頭不已曰:贻誤後學、贻誤後學不已(此四字他口頭禅也,無處不用及之)。他走後,湖帆辄笑謂餘曰:他正在做“後學”之年,而乃旁若無人,真狂,亦真幼稚,可笑可笑。又:湖帆對任何物都愛惜,一紙之破角,亦必聚而藏之,雲可作草稿用。邦達吃闆煙不帶火柴,時時取吳火柴燃吸,一日,餘吃香煙,即就吳榻煙燈上吸之。吳忽拍餘肩而雲:某某,你好的!你看,吾用火柴之後,梗子終留在牙扡筒中,一再示意邦達可用之。燃後吸之,他,左一根,右一根,取火柴狂吸,未免浪費,隻要是必須用的,哪怕送他一大包也可以的呀雲雲(因記邦達之狂附述湖帆之儉)。在汪逆六十生日時,湖帆自畫四畫,囑所有門人合作十二幅山水、花卉翎毛、博古,以取媚祝壽。邦達拒之,且到處揚言,不作漢奸,不附吳黨雲雲。師生關系乃中斷了。邦達之名更大著了。所以一解放,四九年秋,鄭振铎為北京市文化局長時,招張蔥玉任處長,蔥玉以邦達為介一同進京了。那日,蔥玉請鄭晚餐,介見邦達,餘亦在座,同座者尚有徐森玉、吳瀛。徐向鄭醜诋溥心(溥正拟應召進京,故疊以事中傷之),吳與餘初見之友也,亦大诋馬叔平不止。邦達循循然,居然下屬态度矣。後鄭氏升副部長後,邦達遂升任故宮博物院副研究員了。

  他見任何人都狂極,隻見餘一無狂态,因其子書城十三歲時即拜餘為師,毫無報酬,而當時成為餘學生中唯一佳才,故有此深交也。六二年餘至北京時,途中見之,堅邀至其家中,泡茶請吃,異數也。後餘屢得叔羊來書雲:吾時訪邦兄,他從不回訪,何故邪?餘告以狂人之态耳(他自知沈副委員長不會招待之,故樂得自高身價也)。但去冬叔兄來信雲:邦兄六六年後,被遣送江西勞動數年之久,近已回京,變了一個謙謙之士了,亦來談談矣。此真黨和政府能教育一個狂人而做了新人。可喜之事也。

  稚柳對之終不謂然,雲:他雲生平所欽佩者隻一王麓台,太可笑雲雲。餘知之,大約不忘李醉石之教導也。

  中國十大書畫風雲人物(書畫界十大狂人)(12)

  徐邦達山水作品《松溪高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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