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二十四史之一,最初稱為《太史公書》或《太史公記》、《太史記》,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記載了上至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代,下至漢武帝太初四年間共3000多年的曆史。
孔子世家
原文: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與顔氏女野合【野合:未經婚嫁而交合。】而生孔子,禱于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蓋其慎也。陬人挽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要:通“腰”。】绖,季氏飨士,孔子與往。陽虎绌【绌:通“黜”,斥退,不接待。】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誡其嗣懿子曰:“孔丘,聖人之後,滅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茲【茲:通“滋”。】益恭,故鼎銘雲:‘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敢餘侮。<生僻字>【<生僻字>:稠粥。】于是,粥于是,以糊餘口。’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欤?吾即沒,若必師之。”及厘子卒,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禮焉。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料量平。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由是為司空。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于陳蔡之間,于是反魯。孔子長九尺有【有,通“又”。】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複善待,由是反魯。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适周。”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适周問禮,蓋見老子雲。辭去,而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強,陵轹中國。齊大而近于魯。魯小弱,附于楚則晉怒;附于晉則楚來伐;不備于齊,齊師侵魯。
魯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适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辟:通“僻”。】,其霸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累:通“缧”。】绁之中,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說。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鬥雞故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于齊,齊處昭公幹侯。其後頃之,魯亂。孔子适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複問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财。”景公說,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遂:任意,放縱。】哀,破産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殚其學,當年【當年:當世。】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止:挽留。】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大夫欲害【害:嫉恨。】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于幹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問仲尼雲“得狗”。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墳羊。”
吳伐越,堕【堕:通“隳”,毀壞。】會稽,得骨節專車。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緻群神于會稽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節專車,此為大矣。”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社稷為公侯,皆屬于王者。”客曰:“防風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為厘姓。在虞、夏、商為汪罔,于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于是吳客曰:“善哉聖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生僻字>之。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衆,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溫溫:柔和的樣子。又說同“蘊蘊”,郁郁不得志的樣子。】無所試,莫能己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傥【傥:義同“倘”,或許。】庶幾乎!”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然亦卒不行。
其後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齊平。夏,齊大夫黎鋤言于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于夾谷。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谷,為壇位,土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于是旍【旍:同“旌”。】旄羽袚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孔子趨而進,曆階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于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怍:慚愧。】,麾而去之。有頃,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而前。孔子趨而進,曆階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魯君,為之奈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質。”于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郓、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孫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費,公山不狃、叔孫辄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于季氏之宮,登武子之台。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颀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堕費。将堕成,公斂處父謂孟孫曰:“堕成,齊人必至于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鄣,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圍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其以貴下人’乎?”于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粥【粥:同“鬻”,賣。】羔豚者弗飾賈【賈:同“價”。】,男女行者别于途,途不十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歸。
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并矣。盍緻地焉?”黎鋤曰:“請先嘗沮之。沮之而不可則緻地,庸遲乎!”于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驷,遺魯君。陳女樂文馬于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将受,乃語魯君為周道遊,往觀終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緻膰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緻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師己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不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谒,可以死敗。蓋優哉遊哉,維以卒歲!”師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己以實告。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孔子遂适衛,主于子路妻兄顔濁鄒家。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奉:通“俸”。】粟六萬。”衛人亦緻粟六萬。居頃之,或谮孔子于衛靈公。靈公使公孫餘假一出一入。孔子恐獲罪焉,居十月,去衛。
将适陳,過匡,顔刻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嘗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狀類陽虎,拘焉五日。顔淵後,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顔淵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将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從者為甯武子臣于衛,然後得去。
去即過蒲。月餘,反乎衛,主蘧伯玉【蘧伯玉:名瑗,衛國大夫。】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斥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巿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醜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适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颡似堯,其項類臯陶,其肩類子産,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孔子遂至陳,主于司城貞子家。歲餘,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趙鞅伐朝歌。楚圍蔡,蔡遷于吳。吳敗越王句踐會稽。
有隼集于陳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有咫【咫:八寸。】。陳愍公使使問仲尼。仲尼曰:“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信道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于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分異姓以遠方職,使無忘服。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争強,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孔子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陳。
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于匡,今又遇難于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甯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适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适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要盟:受人強迫訂立的盟約。】也,神不聽。”
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婦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靈公曰:“善。”然不伐蒲。
靈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歎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孔子行。
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範、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聞諸夫子,‘其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親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擊磬。有荷蒉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有所穆【穆:通“默”,沉默。】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求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雲《文王操》也。”
孔子既不得用于衛,将西見趙簡子。至于河而聞窦鳴犢、舜華之死也,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窦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殺之乃從政。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覆巢毀卵則鳳皇不翔。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夫鳥獸之于不義也尚知辟之,而況乎丘哉!”乃還息乎陬鄉,作為《陬操》以哀之。而反乎衛,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靈公問兵陳。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與孔子語,見蜚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複如陳。
夏,衛靈公卒,立孫辄,是為衛出公。六月,趙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陽虎使太子絻,八人衰【衰:同“缞”,古代一種用粗麻布制成的孝服。】绖,僞自衛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遷于州來。是歲魯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齊助衛圍戚,以衛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魯桓厘廟燔,南宮敬叔救火。孔子在陳,聞之,曰:“災必于桓厘廟乎?”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見魯城,喟然歎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獲罪于孔子,故不興也。”顧謂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仲尼。”後數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康子曰:“則誰召而可?”曰:“必召冉求【冉求:字子有,孔子弟子,周文王第十子冉季載後裔。】。”于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歸乎歸乎!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子贛【子贛:即子貢,複姓端木,名賜,孔子弟子。】知孔子思歸,送冉求,因誡曰“即用,以孔子為招”雲。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陳遷于蔡。蔡昭公将如吳,吳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遷州來,後将往,大夫懼複遷,公孫翩射殺昭公。楚侵蔡。秋,齊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孔子曰:“政在來遠附迩。”他日,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孔子聞之,曰:“由,爾何不對曰‘其為人也,學道不倦,誨人不厭,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将至’雲爾。”
去葉,反于蔡。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為隐者,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彼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謂子路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與?”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與其從辟人之士,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莜:一種竹編農具。】丈人。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複亡,則亡。
孔子遷于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于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今者久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于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愠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子貢色作。孔子曰:“賜,爾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曰:“然。非與?”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出自《詩·小雅·何草不黃》。】。吾道非邪?吾何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幹?”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于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子貢出,顔回入見。孔子曰:“回,《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于此?”顔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顔氏之子!使爾多财,吾為爾宰。”
于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将以書社地七百裡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顔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為子男五十裡。今孔丘述三五【三五:三皇五帝。】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裡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裡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來者猶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去,弗得與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吳與魯會缯,征百牢。太宰嚭【太宰嚭:即伯嚭,原為晉國公族,時為吳國太宰。】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往,然後得已。
孔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是時,衛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諸侯數以為讓。而孔子弟子多仕于衛,衛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将傒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矣。夫君子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其明年,冉有為季氏将師,與齊戰于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學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對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求之至于此道,雖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對曰:“欲召之,則毋以小人固之,則可矣。”而衛孔文子将攻太叔,問策于仲尼。仲尼辭不知,退而命載而行,曰:“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乎!”文子固止。會季康子逐公華、公賓、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歸魯。
孔子之去魯凡十四歲而反乎魯。
魯哀公問政,對曰:“政在選臣。”季康子問政,曰:“舉直錯【錯:通“措”。】諸枉,則枉者直。”康子患盜,孔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迹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缪,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觀殷夏所損益,曰:“後雖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質。周監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故《書傳》《禮記》自孔氏。
孔子語魯大師【魯大師:即魯太師,魯國樂官。】:“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縱之純如,皦如,繹如也,以成。”“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衽席:床席,喻夫妻生活。】,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
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顔濁鄒之徒,頗受業者甚衆。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齊【齊:同“齋”,齋戒。】、戰、疾。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不憤不啟。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弗複也。
其于鄉黨,恂恂似不能言者。其于宗廟朝廷,辯辯言,唯謹爾。朝,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門,鞠躬如也;趨進,翼如也。君召使傧,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魚餒,肉敗,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于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是日哭,則不歌。見齊衰、瞽者,雖童子必變。
“三人行,必得我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使人歌,善,則使複之,然後和之。
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聞也。夫子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聞也已。”顔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蔑由也已。”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曰:“我何知?執禦乎?執射乎?我執禦矣。”牢曰:“子雲‘不試【試:任用。】,故藝’。”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鋤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洛不出書,吾已矣夫!”顔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喟然歎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乎!”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謂“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廢中權”。“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于後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指:同“旨”,宗旨,内容。】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于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于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明歲【明歲:指魯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子路死于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于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葬于東階,周人于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間,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醜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憗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茕茕餘在疚【疚:病痛。】。嗚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沒于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禮也。稱‘餘一人’,非名也。”
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複盡哀,或複留。唯子贛廬于冢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冢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孔裡。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冢,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内,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于漢二百餘年不絕。高皇帝過魯,以太牢祠焉。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後從政。
孔子生鯉,字伯魚。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嘗困于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嘗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于陳下【陳下:陳郡城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嘗為孝惠皇帝博士,遷為長沙太守。長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蚤卒。安國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景行:大道。】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餘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适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餘祗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于賢人衆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聖矣!
譯文:
孔子出生在魯國昌平鄉的陬邑。他的祖先是宋國人,名叫孔防叔。防叔生了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纥。叔梁纥和一位姓顔的女子野合生下了孔子,他們來到尼丘山祈禱之後就生下了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年)時,孔子出生。孔子剛出生時,頭頂中間較低,四周較高,所以就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
孔子出生之後,叔梁纥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位于魯國的東部,因而孔子并不知道父親的墳墓在何處,他的母親也不願說。孔子小時候嬉戲遊玩時,常陳列一些俎豆之類的禮器,舉行儀式。孔子的母親去世後,就停柩在五父之衢,并未埋葬,這是出于慎重的考慮。陬邑人挽父的母親告訴孔子他父親的墓地所在,然後孔子前去将母親與父親合葬在了防山。
孔子的腰裡還系着白布孝帶時,季孫氏設宴款待名士,孔子前去參加。陽虎驅趕他說:“季孫氏設宴款待名士,并沒有請你來。”孔子由此就退了出來。
孔子十七歲時,魯國的大夫孟姜子病入膏肓将要死去,他告誡他的繼承人懿子說:“孔丘,是聖人的後人,他的先人在宋國滅亡。他的先祖弗父何當初應該繼位為宋國國君,卻将君位讓給了他的弟弟厲公。到正考父時,輔佐戴公、武公和宣公,雖然三次受命卻越來越恭謹,因此所鑄的鼎的銘文上就說:‘第一次受命時曲着身體接受,第二次受命時彎着腰接受,第三次受命時俯下身體接受。走路時謹慎地沿着牆走,也沒有人敢來欺侮我。煮稠粥用這個鼎,煮稀粥也用這個鼎,我就是靠它來煳口的。’他的恭謹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我聽人說聖人的後人,雖不一定能當政掌權,但一定會有賢達的人。現在孔丘年紀尚小卻愛好禮儀,那個賢達的人就是他吧?我如果死了,你一定要用師禮侍奉孔丘。”等到孔子去世,懿子與魯國人南宮敬叔來到孔子那裡學習禮儀。這一年,季武子去世,平子繼立。
孔子家境貧窮而且地位卑下。等到他成年後,曾擔任季氏家中的小吏,出納糧食及财物全都算得公平準确。他還曾擔任管理畜牧的小吏,使牲畜繁殖得很好。因此他就做了司空。不久後他離開魯國,在齊國受到排斥,在宋國和衛國遭到驅逐,在陳國和蔡國之間受困,于是返回魯國。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們都說他是“長人”,覺得他與衆不同。魯國依然對他很好,所以他回到了魯國。
魯國的南宮敬叔對魯君說:“請允許我和孔子一起出使周國。”魯君給了他們一輛車,兩匹馬,以及一名随從的童子,前往周國學習禮儀,又拜望了老子。辭别離開的時候,老子出來送他們說:“我聽人說富貴的人在送行時贈給人金錢,仁德的人在送行時贈給人吉言。我不富貴,竊取了一個仁德之人的名号,就送給你幾句話,我要說的是:‘聰明能夠深察的人離死亡不遠,因為他們喜歡議論别人是非。學識廣博、能言善辯、能力無邊的人總會危害自身,因為他們喜好揭發别人的過錯。身為子女的不能有私心,做别人臣子的不能隻想到自己。’”孔子從周國回到了魯國,他的弟子逐漸多了起來。
當時,晉平公淫亂放蕩,晉國六卿專權,向東攻打諸侯。楚靈王兵力強盛,欺淩中原各諸侯。齊國勢力強大,而且與魯國鄰近。魯國又小又弱,依附楚國則晉國就會發怒;依附晉國則楚國就會前來征讨;事奉齊國做得不周到,齊國的軍隊就會入侵魯國。
魯昭公二十年(前522年)的時候,孔子三十歲。齊景公與晏嬰來到魯國,景公問孔子說:“從前秦穆公的國家很小,而且位置偏僻,他憑借什麼稱霸呢?”孔子回答說:“秦國,雖然國家很小,但它的志向卻很大;地理位置雖然較為偏僻,但國家的所作所為卻很得當。秦君親自任用以五張黑羊皮贖出來的百裡奚,封他大夫的爵位,把他從拘禁中解救出來,秦君與他談論了三天,讓他執掌國政。以這樣的方法整治國家,即使稱王天下也是能夠做到的,他當個霸主不算什麼大事。”景公聽了十分高興。
孔子三十五歲時,季平子和郈昭伯由于鬥雞的緣故得罪了魯昭公,昭公就率領軍隊進攻平子,平子和孟氏、叔孫氏三家共同攻打昭公,昭公的軍隊戰敗了,昭公逃奔齊國,齊國就把昭公安置到了幹侯。此後不久,魯國發生變亂。孔子來到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打算借此接近景公。孔子和齊國的樂官談論音樂,聽到《韶》這個樂曲,學習《韶》樂,陶醉其中竟然三個月都吃不出肉的味道,齊國人都稱贊這件事。
齊景公向孔子詢問施政的方法,孔子說:“國君要有國君的樣子,大臣要有大臣的樣子,父親要有父親的樣子,兒子要有兒子的樣子。”景公說:“講得真好!要是真的是國君沒有國君的樣子,大臣沒有大臣的樣子,父親沒有父親的樣子,兒子沒有兒子的樣子,雖然有糧食,我又怎麼能吃到呢!”改天景公再次詢問孔子施政的方法,孔子說:“施政就在于節省财物。”景公十分高興,想要把尼谿的田地封賞給孔子。晏嬰進言說:“那些儒者都能言善辯,不能當作法規來實行;他們傲慢自大,不能讓這樣的人當臣下;他們崇尚喪事的禮儀,盡情地表達哀傷,破費家産來厚葬死去的人,不能讓這種做法成為習俗;他們到處遊說,乞求借貸,不能以此來整治國家。自從那些聖賢相繼去世,周王室已經衰微,禮樂制度殘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孔子盛裝修飾自己的儀容,制定繁瑣的應對進退間上下快慢的禮節,刻意追求舉手投足的儀态,令幾世幾代都學不完他的學問,花一生時間也學不完這些禮儀。您打算用這一套規矩來改造齊國的習俗,恐怕不是引導民衆的好方法。”此後景公仍然恭敬地接見孔子,卻不再詢問他關于禮制的事情。另一日,景公挽留孔子說:“以季氏上卿的規格對待你,我無法做到。”就按照低于季孫氏但高于孟孫氏的規格對待孔子。齊國大夫嫉恨孔子,孔子聽說了這件事。景公說:“我已經老了,不能任用你了。”于是孔子離開齊國,回到魯國。
孔子四十二歲的那年,魯昭公在幹侯去世,魯定公即位。定公即位五年後,夏季,季平子去世,桓子繼承季平子成為上卿。季桓子在挖井時獲得一個瓦罐,瓦罐裡有個像羊一樣的東西,他就問孔子,說自己“得到一隻狗”。孔子說:“根據我的所見所聞,這是羊。我曾聽說,山中的怪物是夔和罔阆,水裡的怪物是龍和罔象,土裡的怪物是墳羊。”
吳國讨伐越國,毀掉了越國的都城會稽,獲得了一節足足能裝滿一車的大骨頭。吳國派使者來問孔子:“什麼東西的骨頭最大?”孔子說:“大禹在會稽山召集群神,防風氏來晚了,禹就殺了他示衆,他的骨節足足能裝滿一車,這是骨頭裡面最大的。”吳國的使者問:“誰是神呢?”孔子說:“山川的神靈主宰天下,負責守護、祭祀山川的諸侯也稱為神,主管祭祀土地與谷物的是公侯,全都服從于王。”使者問:“防風氏負責祭祀什麼呢?”孔子說:“防風氏就是汪罔氏。汪罔氏的君主負責祭祀封山、禺山,姓厘。在虞、夏、商時期稱為王罔,在周朝時稱為長翟,如今被稱作大人。”使者問:“人的身高能達到多少?”孔子說:“僬僥氏身高三尺,矮到了極點。最高的人也不過十倍于此,這應該是身高數字的極限了。”于是吳國的使臣說:“高明啊,聖人!”
季桓子有個寵臣名叫仲梁懷,和陽虎有嫌隙。陽虎想要驅逐仲梁懷,季氏的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當年秋天,仲梁懷愈發驕縱,陽虎捉住了仲梁懷。桓子非常生氣,陽虎就趁機囚禁了桓子,陽虎和桓子訂立盟約後才放了桓子。陽虎因此越發輕視季氏。季氏本身也超越了禮法的權限,淩駕于公室之上,以下屬臣子的身份執掌國政,所以魯國自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禮法背離了正道。因此孔子就不再做官,隐退下來修訂《詩》《書》《禮》《樂》,他的弟子越來越多,不管多遠都有人來,沒有不虛心接受孔子所授學業的。
魯定公八年(前502年),公山不狃在季氏手下很不得志,利用陽虎叛亂的機會,想要廢掉三桓季孫氏、叔孫氏與孟孫氏的嫡生繼承人,改立陽虎素來所喜愛的其他庶子,于是拘禁了季桓子。桓子設詐欺騙了他,得以脫身。魯定公九年(前501年),陽虎作戰不勝,逃奔齊國。當時孔子五十歲。
公山不狃依靠費邑反叛季氏,派人前去邀請孔子。孔子尋求治國的法則已經很長時間了,處處受人壓制,沒有施展才能的地方,沒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說:“周文王、武王自豐、鎬興起而稱王,如今費邑盡管很小,或許能和豐、鎬差不多吧!”想要前去。子路很不高興,就勸止孔子。孔子說:“他們請我去,怎麼會讓我白跑一趟呢?倘若任用我,大概能在東方重現周朝的禮樂制度吧!”然而孔子最終也沒能成行。
從那以後,魯定公讓孔子擔任中都的長官。一年後,四處都以孔子的治理之道為榜樣。孔子由中都長官升任司空,又由司空升任大司寇。
魯定公十年(前500年)春季,魯國和齊國和好。夏季,齊國大夫黎鋤向齊景公進言說:“魯國任用了孔丘,這種形勢對齊國有危害。”因此就派出使者告知魯國舉行友好的會見,會見的地點是夾谷。魯定公裝飾好車子,不設防備地即将卦會。當時孔子兼任盟會司儀,說:“我聽說進行文事活動的人一定要有武力防備,進行武事活動的人一定要有文事防備。古時諸侯離開自己的疆域,一定會配備文武官員跟随前往。請讓左右司馬随從。”定公說:“好的。”就安排了左右司馬随同前往。在夾谷與齊侯會面,在那裡修築了高台,設定了兩國諸侯的位次,修築了土台階三級,依照諸侯平等相會的禮節,魯定公與齊景公拱手相互揖讓着登上了高台。宴飲贈禮的儀式完畢,齊國的官員快步走上前來請示說:“請演奏四方各族的舞樂。”齊景公說:“好的。”因此來自齊國的樂隊,打着旌旗,頭上插着羽毛,身上披着皮衣,手裡拿着矛、戟、劍、大楯,擊鼓呼叫而來。孔子快步走上前來,一步一階地迅速往上登,離壇還差最後一級台階時,舉起衣袖說:“我們兩國之君在進行友好的會面,夷狄的舞樂為什麼會在這裡!請命令相關官員立即處理!”相關官員下令讓樂隊退下,樂隊并未離去,于是孔子向左右看着晏子和齊景公。齊景公心中很慚愧,揮手讓樂隊退下。不一會兒,齊國的相關官員快步走上前來說:“請彈奏宮中的音樂。”齊景公說:“好的。”倡優與侏儒就戲谑調笑着走上前來。孔子快步走上前來,一步一階地迅速往上登,離壇還差最後一級台階時,說:“下等人膽敢戲弄蠱惑諸侯的,罪當處死!請相關官員立即處理!”相關官員依法施行,倡優和侏儒都被處斬,手和腳都分開了。齊景公内心恐懼而震動,知道在道義這方面難以和魯國匹敵,回國後十分驚恐,告誡群臣說:“魯國的臣子用君子之道輔佐他們的君主,你們卻偏偏用夷狄之道來教我,讓我得罪了魯國國君,我該怎麼辦呢?”相關官員上前回答說:“君子犯了錯就實實在在地用行動表示歉意,小人犯了錯就花言巧語地掩飾。您如果真的痛心這件事,就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去表示歉意。”于是齊侯便歸還了所侵占的魯國的郓、汶陽、龜陰的土地以表示歉意。
魯定公十三年(前497年)夏季,孔子告訴定公說:“臣子不可以私藏甲兵,大夫不可以擁有高達一丈、長達三百丈的城牆。”于是,他派仲由擔任季氏家臣,打算讓季孫、叔孫、孟孫三家拆掉城邑的城牆。于是叔孫氏率先拆掉了城牆。季氏将要拆掉都城費邑的城牆,公山不狃和叔孫辄率領費邑人襲擊魯國都城。定公與季孫、叔孫、孟孫三人進入季氏在魯國都城中的宮院,登上了當年季武子修築的樓台。費邑人攻打他們,未能攻克,但還是有人闖到了定公的旁邊。孔子派大夫申句須、樂颀下台攻打費邑人,費邑人戰敗逃走。魯國人追擊他們,在姑蔑擊敗了費邑人。公山不狃、叔孫辄逃奔齊國,于是拆毀了費邑的城牆。即将拆掉孟孫氏的成城,公斂處父對孟孫氏說:“拆掉了成城的城牆,齊國的軍隊一定能夠直接到達都城的北門。而且成城是孟氏的屏障,沒有成城也就沒有孟氏。我不會拆掉成城的城牆。”十二月,魯定公包圍成城,沒能攻克。
魯定公十四年(前496年),孔子五十六歲,以大司寇的身份代理宰相的事務,面上現出喜色。有弟子說:“聽說君子遇到災難禍害不會恐懼,得到福運也不會喜形于色。”孔子說:“是有這樣的話。但不還說‘身在高位禮賢下士而自得其樂’嗎?”于是孔子殺掉了擾亂魯國政事的大夫少正卯。孔子參與國政三個月,販賣羊羔和豬豚的人沒有任意擡高價格,男女行人在路上分道行走,路上掉了東西也沒人撿,從四面八方來到魯國辦事的人,到了城中不用和官員求情,都能得到他們的所需之物并滿意地回去。
齊國人聽說後十分恐懼,說:“孔子整治好國政後一定會稱霸,稱霸的話我們齊國的國土和魯國鄰近,我們就會率先被吞并。何不先送給魯國一些土地呢?”齊國大夫黎鋤說:“請先嘗試能否阻止孔子當政。不能阻止再贈送國土,難道還會晚嗎!”因此就挑選了齊國容貌美麗的女子八十人,全都穿着色彩華麗的服裝,跳着《康樂》舞,連同毛色斑斓的馬匹駕着的三十輛馬車,一起送給魯君。将女樂隊和紋飾斑斓的馬匹陳列在魯國都城以南的高門外。季桓子身着便服再三前往觀看,想要接受,就對魯君說要到各處走走,趁此機會整天前去觀看,對政事很懈怠。子路說:“老師,我們是時候離開這兒了。”孔子說:“如今魯國即将舉行郊祭,如果将郊祭所用的烤肉分送一些給大夫的話,那我還是可以留下來的。”桓子最終接受了齊國送來的女樂,一連三天不處理政事;舉行了郊祭後,又不把祭肉和郊祭所用的禮器分送給大夫。于是孔子便離開了魯國,在屯地留宿過夜。師己前來送行,說:“先生并沒有什麼過錯。”孔子說:“我唱首歌行嗎?”他唱道:“那個女子就憑一張嘴,可以使大臣被迫出走;那個女子的進言,就能讓人死國敗。悠閑自在啊,隻有以此來消磨時光!”師己返回國都,桓子問:“孔子說了些什麼?”師己據實相告。桓子傷心地長歎說:“先生是因為齊國女樂的事而責怪我!”
于是孔子來到衛國,寄居在子路妻子的兄長顔濁鄒家中。衛靈公問孔子說:“您在魯國時能得到多少俸祿?”孔子回答說:“俸祿糧食六萬鬥。”衛國人也送給孔子糧食六萬鬥。住了不長時間,有人在衛靈公面前诋毀孔子。衛靈公讓公孫餘假監視着孔子的來往出入。孔子擔心獲罪,住了十個月,就離開了衛國。
孔子即将前往陳國,路過衛國的匡地,立刻充當駕車人,他用馬鞭指着匡地說:“從前我來過這個地方,是從那個缺口進去的。”匡地人聽說有人來到,都以為那是魯國的陽虎。陽虎曾對匡人施暴,匡人于是就攔住了孔子。孔子長得很像陽虎,被匡人困住整整五天。顔淵落在後面,晚一些才趕到,孔子說:“我以為你已經死了。”顔淵說:“先生還健在,我如何敢死!”匡人圍捕孔子越來越急,弟子們都很恐懼。孔子說:“周文王已然去世,周朝的禮樂制度不都存在我這裡嗎?上天将要毀滅周朝的禮樂制度,就不可能讓我這後死之人掌握這種禮樂制度。上天倘若不打算毀滅周朝的禮樂制度,匡人能把我怎麼樣!”孔子派了個弟子前往衛國都城擔任甯武子的家臣,然後才得以離開。
孔子等人離開匡地經過蒲地。一個多月後,孔子回到衛國,寄居在蘧伯玉家。衛靈公有個叫南子的夫人,派人對孔子說:“四方來的君子看得起我國國君并想結為兄弟友誼的,一定要面見我們國君的夫人。我們國君的夫人希望和您見面。”孔子表示辭謝,但還是迫不得已前去見她。夫人在細葛布的帷帳之中。孔子進入門内,面朝北行叩頭之禮。夫人在帷帳中行拜禮兩次,身上佩戴的環佩玉器叮當作響。孔子歸來後說:“我原來不想見她,既然前去見她就應該以禮相答謝。”子路很不高興。孔子起誓說:“我如果說的不是真的,就讓上天厭惡我吧!就讓上天厭惡我吧!”在衛國住了一個多月,衛靈公和夫人同乘一輛車,宦官雍渠為參乘,離開宮廷,讓孔子乘坐第二輛車,大搖大擺地從鬧市中穿過。孔子說:“我從未見他喜好德行如同喜好美色一樣。”于是厭惡這裡的一切,離開衛國,經過曹國。這一年,魯定公去世。
孔子離開曹國,來到宋國,與弟子們在一棵大樹下演習禮儀。宋國的司馬桓魋想要殺掉孔子,派人去砍倒了那棵大樹。孔子離開了這裡。弟子們說:“可以快些離開這兒。”孔子說:“上天将這樣的品德降臨在我身上,桓魋能把我怎麼樣呢!”
孔子來到鄭國,和弟子走散了,孔子獨自一人站在外城的東門。有個鄭國人對子貢說:“東門那裡有個人,他的額頭很像堯,他的脖子很像臯陶,他的肩很像子産,而腰部以下的部分比禹差了三寸。疲勞狼狽的樣子就像喪家狗一樣。”子貢将這些話如實地告訴了孔子。孔子欣然地笑着說:“外貌,是微末的東西。但說我如同喪家狗一般,确實這樣啊!确實這樣啊!”
于是孔子來到陳國,寄居在司城貞子家中。一年多之後,吳王夫差讨伐陳國,攻取三座城後撤軍。趙鞅攻打朝歌。楚國包圍蔡國,蔡國遷到了吳地。吳國軍隊在會稽擊敗了越王句踐。
有幾隻隼停在陳君的宮廷中死去,一支木箭穿透了隼的身子,箭頭是石頭磨制的,箭長一尺八寸。陳愍公派使者問孔子。孔子說:“隼是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的,這是遠方肅慎部族的箭。從前周武王攻滅了商朝,打通了前往東方九夷和南方百蠻的道路,命令各族都以本地的特産送來進貢,讓他們不要忘了自身對天子應承擔的職責與義務。于是肅慎族就進貢了楛木箭與石制的箭頭,箭長一尺八寸。先王為了宣揚他的美德,就将肅慎部族的箭分賜給了長女大姬,将她許配給了虞胡公,并将虞胡公封在了陳地。又分贈給同姓之人珍寶玉石等物,以加重親密關系;分贈給異姓諸侯遠方進獻的貢品,讓他們不要忘記服從周天子。所以将肅慎部族的箭贈予陳國。”陳愍公讓人去從前的倉庫中試着尋找,果然得到了楛木箭。
孔子在陳國住了三年,當時正是晉、楚兩國争霸時期,輪番讨伐陳國,到了吳國侵犯陳國時,陳國經常遭到劫掠。孔子說:“回去吧!回去吧!我的徒弟都志向高遠,努力進取并未忘記最初的志向。”于是孔子離開陳國。
路過蒲地,遇到衛國大夫公叔氏占據蒲地叛亂,蒲地人留住了孔子。孔子的弟子裡有個名叫公良孺的,帶着私人的五輛車跟從孔子。他身材高大,為人賢德,勇猛有力,對孔子說:“我從前跟随先生在匡地遭遇危難,如今又在此地遭遇危難,這就是命運。我和先生再一次遭逢災難,甯願戰鬥而死!”戰鬥十分激烈。蒲地人害怕了,對孔子說:“隻要不去衛國,我們就放你走。”孔子和蒲地人盟誓,蒲地人放孔子從東門出去了。于是孔子前往衛國。子貢說:“盟誓可以違背嗎?”孔子說:“受人強迫訂立的盟約,神是不會理睬的。”
衛靈公聽說孔子來了,非常高興,來到郊外迎接。靈公問孔子說:“蒲地可以讨伐嗎?”孔子回答說:“可以。”靈公說:“我的大夫們認為不可以。現在的蒲地是衛國能夠阻擋晉、楚兩國攻伐的屏障,用衛國的軍隊去攻打蒲地,恐怕不太好吧?”孔子說:“蒲地的男子有甯死也不跟從公叔氏為亂的志向,婦女有誓死保衛西河的志氣。我們所要讨伐的不過是四五個忠實于叛亂者的人。”靈公說:“好。”然而并沒有攻打蒲地。
衛靈公年紀大了,對國政很懈怠,并未任用孔子。孔子長歎着說:“要是有人能夠任用我,一年可見成效,三年就會很有成績了。”孔子離開衛國。
佛肸擔任中牟邑的長官。趙簡子攻打範氏、中行氏,讨伐中牟。佛肸叛亂,派人前來召請孔子。孔子想要前往。子路說:“我曾聽先生說過,‘那種人本身在幹壞事,君子是不會去加入的’。如今佛肸獨自占據中牟叛亂,您想要前去,這怎麼解釋呢?”孔子說:“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我不是還說過堅硬之物,被磨也不會變薄;不是還說過潔白之物,用黑色染料也無法染黑。我難道是個匏瓜嗎,怎能挂在那裡而不讓人食用呢?”
孔子敲打石磬。有個背着草筐從門前經過的人,說:“有心思啊,就敲打石磬啊!發出硁硁的聲音啊,是在說沒人了解自己而打算放棄吧。”
孔子向師襄子學習彈琴,學了十天仍沒學習新的曲調。師襄子說:“可以增加一些學習内容了。”孔子說:“我已經學會了曲子,隻是還沒掌握彈琴的技法。”過了些日子,師襄子說:“你已經學會了彈琴的技法,可以多學些内容了。”孔子說:“我還未領悟曲子中表達的思想。”過了些時候,師襄子說:“已經領悟了曲子中表達的思想,可以多學些内容了。”孔子說:“我還沒能品味出作曲者塑造的形象。”過了些時候,孔子默然深思,感到心曠神怡,眼界高闊,志向宏大,就說:“我知曉作曲者塑造的形象了。那人膚色黝黑,身材颀長,眼睛明亮深邃而能遠望,好像成了天下四方的王,除了周文王誰還能成為這個樣子呢!”師襄子站立坐席拜了兩拜,說:“我的老師告訴我這首琴曲叫《文王操》。”
孔子既然在衛國沒能得到任用,就打算向西去面見趙簡子。來到黃河邊,聽到了窦鳴犢、舜華被趙簡子殺掉的消息,孔子面對黃河歎息着說:“多麼美的黃河水啊,浩浩蕩蕩!我沒有渡過黃河,這是命運使然啊!”子貢快走幾步上前說:“請問這說的是什麼呢?”孔子說:“窦鳴犢和舜華都是晉國非常賢德的大夫,趙簡子還未得志之時,必須依靠這兩個人才得以從政。等到他已經得償所願,殺死他們後就執掌了政權。我曾聽說,剖腹取胎,殺死幼獸,麒麟就不會來到郊外;竭澤而漁,蛟龍就不會再調合陰陽;傾覆鳥巢,摧毀鳥卵,鳳凰就不再飛翔。這是為什麼呢?君子忌諱殺傷自己的同類。鳥獸對于那些不合道義的舉動都知道躲避,更何況是我孔丘呢!”就回到了陬鄉居住,創作《陬操》這首琴曲來哀悼晉國已死的兩位賢德的大夫。又回到衛國,寄居在蘧伯玉家中。
有一天,衛靈公向孔子詢問用兵作戰的結陣之法。孔子說:“祭器俎、祭祀用豆之類的事情我曾聽說過,用兵作戰的事情我沒學過。”第二天,靈公和孔子交談,看到天空飛過的大雁,擡頭注視,神色并不在意孔子。于是孔子離開了衛國,再次來到陳國。
夏季,衛靈公去世,他的孫子辄即位,就是衛出公。六月,趙鞅将逃入晉國的太子蒯聩送到了戚邑。陽虎讓太子蒯聩身穿喪服,又派八個人披麻戴孝,裝作是自衛國前來迎接太子蒯聩的樣子,哭着進入戚邑,于是太子蒯聩就在戚邑住了下來。冬季,蔡國遷都州來。當年是魯哀公三年(前492年),孔子六十歲。齊國幫助衛國人包圍了戚邑,是因為衛國太子蒯聩居住在此的緣故。
夏季,魯桓公與魯厘公的廟堂失火,南宮敬叔前往救火。孔子在陳國聽說了這件事,說:“火災一定發生在桓公和厘公的廟堂吧?”後來得知果然是這樣。
秋季,季桓子生病,坐在辇車上巡視魯都曲阜城,深深地歎息着說:“從前這個國家幾乎要振興了,由于我得罪了孔子,因此就沒能興盛起來。”轉過頭對他的繼承人季康子說:“我要是死了,你一定會成為魯國的宰相。要是成了魯國宰相,一定要請回仲尼。”幾天後,季桓子去世,季康子成了魯國的宰相。安葬了季桓子後,季康子想要召回孔子。大夫公之魚說:“從前我們的先君任用孔子時有始無終,最終被諸侯所恥笑。現在又任用他,倘若沒能有始有終,會再一次被諸侯恥笑。”康子說:“那麼召請誰較為合适呢?”公之魚說:“一定要召請冉求。”因此派出使者去召請冉求。冉求即将前去,孔子說:“魯國人召請冉求,絕不會小用他,将會重用他。”當天,孔子說:“回去吧!回去吧!我的徒弟們都志向高遠,文采斐然而有章法,我不知道如何調教他們。”子幹知道孔子想要回到故國,送冉求啟程時,就告誡他“你要是得到重用,一定要想辦法召回孔子”這樣一番話。
冉求離開陳國後,第二年,孔子從陳國遷到蔡國。蔡昭公将要到吳國去,是吳國國君召他去的。之前昭公哄騙他的大臣将都城遷到州來,後來又要前去吳國,大夫們都害怕再次遷都,大夫公孫翩就用箭射殺了昭公。楚國入侵蔡國。秋季,齊景公去世。
第二年,孔子從蔡國前往葉邑。葉公問孔子如何施政,孔子說:“施政的關鍵在于招攬遠方的賢士,使近處的人歸附。”有一天,葉公問子路孔子的為人,子路沒有回答。孔子聽說了這件事,說:“仲由,你怎麼不回答他說‘他的為人,學習道理不知道疲倦,教誨别人不感到厭煩,發憤學習時會忘記吃飯,歡樂時會忘記憂愁,不知道衰老将要到來’等等。”
孔子離開邺邑,返回蔡國。長沮、桀溺在路邊并肩耕田,孔子認為他們是隐士,讓子路去打聽渡口所在的地方。長沮說:“那邊拉着缰繩的人是誰?”子路說:“是孔丘。”長沮說:“就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說:“是的。”長沮說:“他應該知道渡口在哪裡。”桀溺對子路說:“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說:“你是孔丘的弟子嗎?”子路說:“是的。”桀溺說:“渾渾噩噩,天下到處都是一樣的,又有誰可以改變呢?況且與其跟從那些躲避暴君亂臣的人,怎麼能比得上追随那些躲避亂世的人啊!”兩人說完依舊不停止耕田。子路将這些話告知孔子,孔子惆怅地說:“我們不可以和鳥獸同流合群。天下太平的話,我孔丘就不用參與進來改變這樣的局面了。”
一天,子路行走時,遇見一位肩上扛着農具的老人。子路說:“您見過我的老師嗎?”老人說:“四肢不勤勞,不能分辨五谷,誰是你的老師!”老人把他的手杖放在地上繼續鋤草。子路将這些話告知孔子。孔子說:“這是位隐士。”讓子路再到那個地方去看時,老人已經離開了。
孔子遷居到蔡國的第三年,吳國讨伐陳國。楚軍救援陳國,軍隊駐紮在城父。聽說孔子在陳國與蔡國之間,楚昭王派人召請孔子。孔子将要前去以禮相謝,陳國和蔡國的大夫謀劃說:“孔子是賢德的人,所譏刺抨擊的東西都切中諸侯的弊病。如今他長期滞留在陳國與蔡國之間,各大夫的所作所為都不符合孔子的心意。如今楚國是大國,派人來召請孔子。孔子倘若在楚國得到任用,那我們這些在陳國、蔡國掌權的大夫就很危險了。”因此就聯合調發一些役徒将孔子圍困在野外。孔子不能成行,沒有了糧食。随行的弟子生病了,爬都爬不起來。孔子依舊講習、誦詩、彈琴、唱歌沒有間斷。子路生氣地來見孔子,說:“君子難道也有困窘之時嗎?”孔子說:“君子能安于困窘,小人一旦困窘就胡作非為。”
子貢現出生氣的臉色。孔子說:“賜啊,你覺得我是個博學強記之人嗎?”子貢說:“是啊。難道不是嗎?”孔子說:“不是這樣的。我是掌握事物的基本道理并将其統籌貫通的。”
孔子知道徒弟們心裡有怨氣,就找來子路詢問說:“《詩》中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能徘徊在空曠的野外’。我奉行的道義難道是錯的嗎?我為何會被圍困于此地呢?”子路說:“我想是我們的仁德不夠吧?人們不相信我們。我想是我們的智謀還不夠吧?人們不讓我們順利通行。”孔子說:“有這樣的說法嗎?仲由,如果仁德之人一定能得到别人的信任,那怎麼會有伯夷、叔齊在首陽山餓死的事?要是有智慧的人一定通行無阻,那怎麼會有王子比幹被剖心的事呢?”
子路出來後,子貢進去見孔子。孔子說:“賜啊,《詩》中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能徘徊在空曠的野外’。我奉行的道義難道是錯的嗎?我為何會被圍困在此地呢?”子貢說:“老師的學說宏大非常,因此天下無法容納老師。老師為何不稍微降低一些标準呢?”孔子說:“賜啊,好的農夫能播種耕作卻不能保證取得好的收成,好的工匠能做到技術高超卻不能保證符合别人的心意。君子能夠創建自己的學說,創建最為基礎的綱要,再統籌疏理,卻不能保證一定被統治者接受。現在你不研修你的學說,而求得被世人所容納。賜啊,你的志向并不遠大啊!”
子貢出來後,顔回進去見孔子。孔子說:“顔回,《詩》中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能徘徊在空曠的野外’。我奉行的道義難道是錯的嗎?我為何會被圍困在此地呢?”顔回說:“老師的學說宏大非常,因此天下沒有能容納的。盡管如此,老師還應該去推廣并施行自己的學說,不被容納有什麼危害,不被容納,然後才顯現出君子本色!沒能創建和完善學說,這才是我們的恥辱。學說已然創建得很完美,卻沒能被采用,這是那些當權之人的恥辱。不被容納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被容納,之後才顯現出君子本色!”孔子欣然地笑着說:“真有你的,顔氏的好孩子!如果你有許多财産,我願意給你當管家。”
于是孔子派子貢前往楚國。楚昭王出兵來迎孔子,孔子得以脫離困境。
楚昭王打算把有戶籍名字的民社方圓七百裡土地封賜給孔子。楚國的令尹子西說:“大王派出的出使諸侯國的使者有如同子貢一般的人嗎?”昭王說:“沒有。”子西說:“大王的輔佐宰相有如同顔回一般的人嗎?”昭王說:“沒有。”子西說:“大王的将帥中有如同子路一般的人嗎?”昭王說:“沒有。”子西說:“大王的各部的主事長官可有如同宰予一般的人嗎?”昭王說:“沒有。”子西說:“況且楚國的始祖在周王室受封時,封爵為子男,封地方圓五十裡。如今孔丘闡發三皇五帝的規則法度,申明周公、召公所創建的功業,大王如果任用他,那麼楚國如何能夠世代得保方圓幾千裡的疆域呢?周文王在豐邑,周武王在鎬邑,從統轄方圓百裡土地的君主而最終稱王天下。如今孔丘得以占據封地,賢良的弟子作為輔佐,這并非楚國的福氣。”昭王于是打消了這個想法。當年秋季,楚昭王死在了城父。
楚國狂人接輿唱着歌從孔子身邊經過,歌詞說:“鳳凰啊,鳳凰啊,你的德行怎麼會降低了啊!過去的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未來的事情還能夠補救。算了吧,算了吧,現在當權的人都不可救藥了。”孔子走下車,打算和他說話。接輿快走幾步離開,孔子沒能與他交談。
于是孔子從楚國返回衛國。這一年,孔子六十三歲,是魯哀公六年(前489年)。
第二年,吳國與魯國在缯地會盟,吳國向魯國征要一百套祭祀所用的牛、豬、羊搭配在一起的太牢。吳國的太宰嚭召見季康子前去赴會。季康子派子貢前去,然後這件事才得以作罷。
孔子說:“魯國與衛國的政治狀況,就如同兄弟一樣。”當時,衛國國君辄的父親不能按照禮制即位為國君,流亡在國外,諸侯多次因這件事譴責衛國。而孔子的弟子有很多在衛國做官,衛國國君打算讓孔子參與政事。子路說:“衛君等待您來參與政事,您會首先處理哪件事?”孔子說:“一定要先端正名分!”子路說:“有這回事嗎,您可真是迂闊啊!有什麼可端正的?”孔子說:“多麼粗魯啊,仲由!如果名分沒能端正,說話就無法順理;說話無法順理,事情就不能成功,事情不能成功;禮和樂就無法興盛;禮和樂無法興盛,刑罰就不會準确;刑罰有失準确,百姓就會手足無措。君子做什麼事情都一定要符合名分,說出來的話一定要付諸行動。君子對于自己的言語,并沒什麼可以苟且馬虎的地方。”
第二年,冉有為季氏統率軍隊,和齊國的軍隊在郎邑作戰,打敗了齊軍。季康子問冉有:“您在帶兵打仗上的才能,是學習得到的,還是天生就有呢?”冉有說:“是從孔子那裡學來的。”季康子問:“孔子是個怎樣的人呢?”冉有回答說:“任用他要與名分相合;在百姓中宣揚他,連鬼神也不會對他不滿。像我學到的這些用兵之道,即使能得到千社的封賞,老師也不會貪圖這樣的利益。”季康子說:“我想要召請孔子,可以嗎?”冉有回答說:“想要召請他,就不要像對待小人那樣限制他,那樣就可以了。”衛國的孔文子打算領兵攻打大夫太叔,向孔子詢問計策。孔子推說自己并不知道,退出來後就吩咐備好車馬立即離開,說:“鳥兒能選擇在哪棵樹上栖息,樹木怎麼可以選擇鳥兒呢!”孔文子堅決地挽留他。當時正趕上季康子驅逐公華、公賓、公林,帶着禮物來迎接孔子,孔子就返回了魯國。
孔子從魯國離開一共有十四年,然後才回到魯國。
魯哀公向孔子詢問施政的方法,孔子回答說:“為政之道的關鍵在于選擇臣子。”季康子向孔子詢問施政的方法,孔子說:“舉薦正直的人,安置在那些心術不正的人之上,心術不正的人就會變得正直。”季康子對盜賊十分憂慮,孔子說:“隻要您沒有貪欲,即使獎賞他們,他們都不會偷竊。”然而魯國最終還是沒能任用孔子,孔子也不謀求官位。
孔子所處的時期,周王室衰微,禮樂崩壞,《詩》和《書》都已殘缺。孔子追尋夏、商、周三代的禮制,序列《書傳》,向上記錄到唐堯、虞舜之際,向下記錄到秦穆公,按照次序編排這其間的曆史事件。他說:“夏代的禮制我能夠說出來,但齊國并未留下足夠的文獻來證明我的說法。殷商的禮制我能說出來,但宋國并未留下足夠的文獻能夠證明我的說法。如果文獻充足,我就可以運用文獻來證明這些禮制了。”孔子在審視了殷商與夏朝禮制增損變化的情況後,說:“即使是百世之後的情況,也是能夠知道的,延襲不變的是精神本體,增損改變的是文采儀節。周朝的禮制借鑒夏、商兩代,文采是多麼豐富多彩啊!我認同周禮。”因此《書傳》和《禮記》都是由孔子整理編輯的。
孔子對魯國的樂官說:“樂曲的演奏過程是能夠知道的。初始演奏時,聲音齊全配合十分妥帖,接着音樂展開變得和諧而清晰,樂聲持續不斷,一直到一部樂曲演奏完成。”孔子說:“我從衛國返回魯國,之後詩樂得以訂正,《雅》和《頌》的每篇每章都在它應在的地方。”
古時的《詩》共有三千多篇,到孔子時,删去其中的重複之處,選取那些能夠用在禮義教化方面的,向上采用商朝的始祖契、周朝的始祖後稷之事,中間論述殷商、周朝的興盛,一直到周幽王與周厲王的過失,從男女夫婦的關系以及愛情的詩篇開始。因此說“《關雎》篇是《國風》的第一篇,《鹿鳴》篇是《小雅》的第一篇,《文王》篇是《大雅》的第一篇,《清廟》篇是《頌》的第一篇”。《詩經》中的三百零五篇詩歌孔子都配樂彈唱,以使其能與韶武雅頌的聲情精神相合。禮樂制度從此才得以記述,并以此來完備治國施政之道,修成六藝。
孔子晚年喜歡讀《易》,編寫了《彖辭》《系辭》《象辭》《說卦》《文言》五種注釋的書。他讀《易》,編竹簡的皮繩都被磨斷了三次。他說:“再多讓我活幾年,要真的這樣,我對《易》的文辭與義理都能掌很透徹了。”
孔子從詩、書、禮、樂四個方面來教導弟子,跟随他學習的弟子大約有三千人,兼通禮、樂、射、禦、書、數這六種技藝的共有七十二人。像顔濁鄒這樣略從孔子受過業的,也有不少。
孔子從四個方面教導弟子:文采辭令、社會實踐、忠恕之道及遵守信用。令弟子斷絕四種毛病:不憑空臆測、不武斷抉擇、不固執己見、不自以為是。需要尤其謹慎的有:祭祀前的齋戒、戰争、疾病。孔子極少将利益和天命、仁德放在一起談論。弟子要是沒到有疑難且無法弄懂的焦灼之時,孔子不會啟發他。要是不能舉一反三,孔子也不再教授了。
孔子在自己的家鄉,溫和謙遜,好像是個不善言談之人。他在宗廟與朝廷之上,談論問題都明辨而條理明晰,隻是态度依然恭謹。上朝時,孔子和上大夫談話,态度中正而不卑不亢;和下大夫談話,态度則和樂悅而親切。
孔子進入國君的宮門時,低着頭,彎着腰,非常恭敬;進來後,小步地快速前行,十分恭敬。國君召他來接待貴賓,他的表情十分莊重。國君有命要召見他,不等車輛備好,他就起身出發了。
魚不新鮮,肉變腐敗,割肉不符合規定,孔子不會吃。坐席擺放得不合規矩,孔子不會坐。在處于喪事中的人身旁吃飯,孔子從未吃飽過。
在這天裡哭泣過,就不會再唱歌。看到穿着喪服的人和盲人,即使是個小孩子,孔子也一定會改變神色以示同情。
孔子說:“三個人一起走路,其中必有可以當我老師的。”又說:“品德得不到修明,學業得不到講習,聽到正義的道理卻不能施行,缺點和錯誤沒能得以改正,這都是我所憂慮的。”要求别人唱歌,要是唱得好,就請他再唱一遍,然後自己跟着他一起唱。
孔子不談論和怪異、暴力、悖亂、鬼神有關的話題。
子貢說:“老師傳授給我們的文獻方面的文辭知識,是能夠聽到而得知的。老師教導我們的和天道與天性有關的言論,是不能夠聽到并知曉的。”顔淵贊歎說:“老師的學說,越是擡頭仰望,越覺得崇高;越是去鑽研,就越能體會到其中的堅實與深厚。看到它就在前方,忽然又跑到後面。老師善于有條理有計劃地誘導人,用文獻典籍來豐富我們的知識,用禮儀規範來約束我們的言行,即使想停止學習都不能做到。已然竭盡了我所有的财力,似乎能在社會中獨立了,但是想要再前進一步,卻不知如何着手了。”達巷那個地方的人說:“偉大啊!孔子,博學卻并未因為某項專長而出名。”孔子聽說了這話,說:“我有什麼專長呢?駕車嗎?射箭嗎?我還是擅長駕車吧。”牢說:“老師曾說過‘沒能得到任用,這才學會了這麼多技藝’。”
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春季,孔子到大野狩獵。叔孫氏的車夫鋤商抓到一頭罕見的野獸,認為這是不祥的征兆。孔子看了看野獸,說:“這是隻麒麟。”狩獵的人就把野獸帶走了。孔子說:“黃河并未出現神龍背負的八卦圖,洛水并未出現神龜背負的洛書,我已經沒希望了!”顔淵去世,孔子說:“上天這是要我的命啊!”等到西行前去狩獵時發現麒麟,孔子說:“我的學說已經山窮水盡了啊!”深深地長歎着說:“沒有人能理解我呀!”子貢說:“為什麼說沒有人理解老師呢?”孔子說:“我不抱怨上天,也不歸咎于世人,下學人間世事,上達天理命運,能理解我的恐怕隻有上天了吧!”
孔子說:“不屈從自己的志向,不侮辱自己的身體,隻有伯夷、叔齊做到了吧!”又說“柳下惠、少連屈降自己的志向,侮辱自己的身體”。又說“虞仲、夷逸避世歸隐,直言世務,行事符合清廉高潔的标準,自我廢棄也算權宜得當”。又說“我就和這些人不同,沒什麼是絕對可以的,也沒什麼是絕對不可以的”。
孔子說:“不行,不行,君子擔心的就是死後得不到後人的稱道。我的學說不能推行,我要把什麼留給後世之人呢?”就這樣孔子根據魯國的曆史文獻編撰了《春秋》,上自魯隐公,下至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共記錄了十二個國君。《春秋》以魯國為綱領,以周王室為正統,以殷朝為借鑒,融會貫通三代的經驗教訓。文辭簡約自然而旨意宏大深遠。因此吳國和楚國的國君自稱為“王”,而《春秋》便稱他們為“子”;踐土之會其實是晉侯召周天子前往的,而《春秋》隐諱地說“天王在河陽狩獵”。推究此類的法則以作為衡量當世人所作所為的标準。這樣貶斥責備的大義,等待後代以仁德治國的君王加以推廣利用。《春秋》的大義得以貫徹和執行,那麼天下的亂臣賊子就非常害怕了。
孔子擔任官職時審案,文辭上如果有需要和别人商量的,從不肯擅專獨行。到了他編撰《春秋》時,認為該記錄下來的就記錄下來,該删減的就删減,即使像子夏這樣的長于文采的弟子都不能改動一字一詞。弟子們聽孔子講《春秋》時,孔子說:“後世要了解我孔丘,需要憑借《春秋》,而要責怪我孔丘,也要憑借《春秋》。”
第二年,子路在衛國死去。孔子生病了,子貢前來谒見。孔子剛好拄着拐杖在門前徘徊閑步,說:“賜,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啊?”孔子因而歎息,唱道:“泰山就這樣崩壞了啊!梁柱就這樣折斷了啊!哲人就這樣凋零了啊!”就這樣落下淚來。孔子對子貢說:“天下失去常道已經很長時間了,沒有人可以遵循我的學說。夏朝人死後在東階上停棺,周朝人死後在西階上停棺,商朝人死後在正堂的兩柱之間停棺。昨天夜裡我夢到自己坐在正廳的兩柱之間受人祭奠,我的始祖是殷商之人。”七天後,孔子去世。
孔子享年七十三,在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的四月己醜日去世。
魯哀公為孔子作的悼詞中說:“上天并不體恤我,不肯将這垂垂老者給我留下,讓他抛下我,害我孤零零一人在位,孤獨無依,痛苦不堪。啊呀!多麼悲痛啊!尼父,我自己不能樹立法度了。”子貢說:“君主他不能在魯國得到善終吧!老師的話是說:‘禮制喪失了,世道就會混亂;名分失去了,就會出現過失。失去了志向就能導緻混亂,沒有了分寸就會出現過錯。’生前得不到重用,死後才來撰文悼念,這是不符合禮制的。身為諸侯卻稱‘我一人’,這是不符合名分的。”
孔子死後被葬在魯城以北的泗水岸邊,弟子們都為孔子服心喪三年。三年的心喪結束,弟子們互相告别着離開,都哭了,每個人依舊非常傷心,有的弟子就又留了下來。隻有子貢一人在墓地旁邊蓋了間屋子,一共待了六年,然後離開。弟子和魯國人搬到墓地旁居住的有一百多家,因而這個地方就被命名為孔裡。魯地世代相傳,每年按時對孔子的墳墓進行祭祀,而儒者們講習禮儀、鄉飲酒禮、比射儀式也會來在孔子的墓地舉行。孔子的墓地大小為一頃。孔子舊時居住的堂屋及弟子所住的房舍,後世将其改成了廟,收藏孔子生前的衣冠、琴、車輛、書籍,一直到漢朝,曆經二百多年都沒有廢棄。高皇帝路過魯地,以牛、豬、羊三牲搭配得太牢之禮祭祀孔子。諸侯卿相來到這裡,常要先去孔子墓祭拜後才正式就職任事。
孔子生兒子鯉,字伯魚。伯魚享年五十歲,先于孔子去世。
伯魚生兒子伋,字子思,享年六十二歲。曾受困于宋國。子思編撰了《中庸》。
子思生下白,字子上,享年四十七歲。子上生下求,字子家,享年四十五歲。子家生下子箕,字子京,享年四十六歲。子京生下後,字子高,享年五十一歲。子高生下子慎,享年五十七歲,曾經擔任魏相。
子慎生下鲋,享年五十七歲,擔任過陳王涉的博士,死在陳郡城下。
鲋的弟弟子襄,享年五十七歲。曾擔任孝惠皇帝的博士,又改任為長沙郡太守。身高九尺六寸。
子襄生下後,享年五十七歲。忠生下武,武生下延年和安國。安國擔任當今皇帝的博士,又做到臨淮太守,早年就去世了。安國生下卬,卬生下驩。
太史公說:《詩》中有這樣的話:“崇高的山嶺引人瞻仰,寬闊的大路讓人遵循。”我雖然沒能趕得上孔子的時代,心裡卻充滿了向往。我讀過孔子的著作,能夠想見他的為人。來到魯地,觀看仲尼的廟堂及車輛、衣服、禮器,儒生都按時前往孔子的舊居演習禮儀,我流連徘徊着不願就此離去。天下的君王和賢達人士有很多,活着的時候都十分榮耀,等到去世後就全都消失。孔子隻是個平民,他的學說卻流傳了十幾代,讓學者敬仰。自天子和王侯往下,中國所有談論六藝的人都将孔子的學說作為标準,孔子可以說是位至高無上的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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