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演員陳佩斯說:“一切喜劇都有一個悲情内核。笑是果,悲是因。”
他的這句話可以概括許多偉大的喜劇電影。
從前卓别林的,巴斯特·基頓的,乃至是當代金·凱瑞的,周星馳的。
2020年初在中國内地院線重映的《美麗人生》也是如此。
但其實,又有點不太一樣。
喜劇的内核是悲劇,粗淺一點解釋,就是用喜劇的表現手法來演繹悲劇。
沒有大團圓結局,悲劇的事實沒有改變。
“作者”還是認為故事是徹頭徹尾的悲劇,卓别林演的是社會的悲劇,周星馳演的是小人物的悲劇。不然星爺也不會說,“其實我是個悲劇演員。”
而羅伯托·貝尼尼的态度有所不同,他的《美麗人生》是一場喜劇,從一場悲劇變成了喜劇。
悲劇的事實被潛移默化地改變了。
電影的靈感來源,是一位二戰集中營幸存者寫的自傳《最後,我擊敗了希特勒》。作者魯比諾·薩爾摩尼用诙諧幽默的語言來描述悲慘的集中營生活,他認為自己成功地走出集中營并娶妻生子,有了美好的生活,這等于是破壞了希特勒的邪惡計劃。
他在某種程度上打敗了希特勒,這個結果是一個喜劇。
片名的靈感來源于列夫·達維多維奇·托洛茨基,在得知斯大林下令要殺掉自己的時候,他說:“無論如何,人生都是美麗的。”
他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死亡的悲劇,被他曾經美好的年華所淹沒了。釋懷了悲傷的部分,剩下了快樂的光影。
到了電影中,所有的“悲”,不但是用“喜”的方式表現,而且也被轉換成了“喜”。
開場的場景絕對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因為車子刹車失靈,羅伯托·貝尼尼飾演的猶太青年圭多被誤認為是意大利領導,“麻煩讓開”的手勢被誤認成納粹的敬禮手勢。
群衆歡呼雀躍,迎接不速之客的到來。
明明是意大利法西斯的崛起,黑暗悲劇的來臨,卻因為嘲笑和諷刺,變成了喜劇。
這也奠定了全片的黑色喜劇的基調。另外汽車的失靈為後面的情節埋下了伏筆。
圭多和女主角多拉的遇見。
多拉從谷倉二樓不小心掉了下來,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幸運的是圭多反應及時,接住了多拉。這可以看作是後面劇情的一次暗示,多拉從“高處”掉了下來與圭多親密接觸,也就是她脫離上流社會與圭多相愛。
一開始是患難,後來卻是幸福與真情。
圭多的理想是自己開書店,果然猶太人大都是天生經商的材料。
隻不過他要申請開店的時候卻被負責審批的魯道夫蔑視并拒絕。
有理想卻不能得志,這是令人失望的事情。
但經過羅伯托·貝尼尼的戲劇化處理,辦事不公正的魯道夫得到了懲罰,觀衆沒有感到失望,反倒是喜笑顔開。
開不成書店的圭多隻好去當服務員,工作中他得知羅馬派來了一個督學來視察學校。
想起女神多拉在學校裡任職,圭多想到了一個表現自己的點子。
于是本來是督學前來向小朋友們宣揚種族主義的道德淪喪,被半路殺出的圭多渲染成了取悅小孩子的兒童歡樂劇場。
這麼演的意思好像是說,希特勒的種族主義是低齡的,幼稚的。
等圭多終于争取到了和多拉的第一次非正式約會,糟心的事情撲面而來。
多拉的裙子破了,兩人成了落湯雞,狼狽不堪。
本來是一場失敗至極的約會,圭多的心情卻一直好得不得了。一系列的“巧合”逗樂了多拉,即便圭多說出了那段如饑似渴的經典表白台詞,多拉也表現得十分大方。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上了圭多,她勢必是兩三個巴掌予以回應了。
可多拉畢竟是上流社會的人,在三四十年代,她的婚戀自由難免會受到約束。
圭多再怎麼樂觀,也得接受多拉要被安排嫁給權貴的事實。
多拉和未婚夫宣布訂婚的晚宴,眼看就要成為圭多的心碎之夜,沒想到神奇的事情又發生了。
充滿虛情假意的訂婚宴最終變成了一場鬧劇。
可能有觀衆角色這段情節太假了,圭多這麼一個小人物,是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拐跑“公主”的。
但其實全片的荒誕情節都有一個合理存在的理由,詳情最後會聊到。
全片的下半部分與其說是悲劇,不如說是一場大型慘劇。
圭多被抓進了納粹集中營,集中營生活有多凄怆,就不必多說了。
在絕望的時刻,圭多的兒子喬舒亞眼中卻充滿了希望。
圭多把集中營包裝成了一場遊戲,本來還納悶的喬舒亞逐漸投入到了遊戲當中。
既然是玩遊戲,又怎麼會感到苦呢。
圭多用偉大的父愛阻止了黑暗對喬舒亞的侵襲。他的故事告訴了世人,父親的一大責任,是保護孩子純真無邪的精神世界。
他成功了。
慘劇扭轉成了喜劇。
羅伯托·貝尼尼在集中營部分實現了演技爆發,他“苦樂合一”的表演堪稱是神乎其技。
被送往集中營途中,為了安撫喬舒亞,他努力地喜笑顔開。一半黑暗的燈光影射着他内心的恐懼,他大笑的時候,笑出了一種無奈的感覺,配合其他被捕者蒼白的面孔,場面沉重而惆怅。
圭多在集中營遇上那位相熟的德國軍醫,以為自己有了救星,等着救星施以援手,卻得知一切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之時,羅伯托·貝尼尼直接用演技诠釋了圭多的心理狀态——心裡面有一萬隻草泥馬在崩騰。
巨大的心理落差把影片的悲涼情緒推到了一個高點,即便如此,圭多還是用一己之力扭轉局面。
他把音樂對準了窗外,為妻子放歌,慘無人道的集中營居然變得浪漫了起來。
結局自然是全片最讓人痛心的部分。
沒有這個真實而殘酷的結局,《美麗人生》可能就不會成為經典中的經典,并且在豆瓣Top250榜單排名第五。
明明最後是徹底的悲劇,怎麼又變成喜劇了呢?
對懵懂無知的喬舒亞來說,坦克真的出現的時候,那就是喜劇。
不可忽視的一個重點是,最後一句台詞,揭示了整部電影的故事是由喬舒亞來講述的。
父親圭多的行為對他影響深遠,這意味着,他有可能會模仿父親為他做的那樣,為觀衆制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
這樣一來,上文提到的訂婚宴搶親,以及圭多在集中營亂放廣播卻毫發無傷等一些看似不合理的情節,都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因為故事是喬舒亞講述的,他用了一些“誇張”手法。
過度解讀一下,圭多和多拉童話般的故事也可能是喬舒亞虛構的。
希特勒早在1935年就推行禁止猶太人與雅利安人通婚的相關法律,1939年後意大利作為法西斯國家也應該要配合執行。
就算圭多和多拉打破了門不當戶不對的困難,也還得搞定律法上的問題,總之,他們要在一起,絕不是電影所呈現地那麼簡單。
如果你不願意相信童話和奇迹,那圭多和多拉就根本沒有在一起過,他沒能抱得美人歸,而是和另外一個猶太女子結婚,多拉隻是作為朋友偶爾來看望他。可惜圭多真正的妻子難産而死,為了讓喬舒亞相信他有媽媽,圭多編造了一個童話故事。
然後,喬舒亞改編了那個童話故事給我們聽。
如果你相信喬舒亞的故事,那圭多和多拉就真的曾擁有過一段幸福的日子。
一如圭多那舍友提到的“叔本華的魔法”,意志決定一切。
“叔本華的魔法”是真正貫穿全片的命題,影迷衆說紛纭的猜謎遊戲應該更多隻是為了鋪墊那德國軍醫的情節,有資料說導演本人都說最後那謎語隻是為了反映戰争的荒謬,沒有确切的答案。
戰争隻是故事的大背景,主題核心不是講戰争,而是講如何(用樂觀的态度)面對悲劇,如何把悲劇變成喜劇。
叔本華的理論是一個出發點,“我想怎樣,就怎樣。”
我想睡着就會睡着,我想娶妻生子就會娶妻生子,我想戰争變成遊戲那戰争就是在玩遊戲而已。
當然這不是說說就能辦到的,這是思想的功夫,要認真,要運用精神力量。
圭多正是運用了“叔本華的魔法”,用意志和行動讓喬舒亞相信,給予了喬舒亞一個美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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