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伊始,我帶着學生先熟悉了一下前三單元的詩詞。讀《蒹葭》的時候,有兩個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跻。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詩經》常用重章疊句的手法,但每章還是講究押韻的。
第一章韻腳是”霜“、”方“、”長“、”央“,押ang韻,很整齊。
第二章換韻了,按說韻腳應當是”晞“、”湄“、”跻“、”坻“。但獨獨那個“湄”字特殊了,“湄”的韻母不是i,跟其它三個字不押韻。
第三章按照格式押韻的字應該是:”已“、”涘“、”右“、”沚“。這時我們又發現,“右”和其他三個字是不押韻的。
“湄”字好理解,形旁三點水表意,聲旁“眉”表音,山西方言中常常把“眉眼”讀作“mí眼”。可見“湄”的韻母可能曾經是i。也就是說第二章都押的是i韻。
“右”字稍費解一點,好在百度百科裡查到了:
圖片來自百度百科
又葉羽軌切,音以。《詩·衞風》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弟葉滿彼反。《秦風》溯徊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沒錯!“右”曾讀yǐ,也是押韻的。
我一下想到連日來上了熱搜的“部分字詞拼音被改”問題。
好多網友為了幾個拼音捶胸頓足,敲着鍵盤高呼“我怕是上了個假學”,作痛不欲生狀,搞得連溫儒敏教授都謝絕采訪了,批評網友“情緒化”。真是教授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溫儒敏教授微博截圖
從這首《蒹葭》來看,可以确定,鍵盤俠們上的不是”假學“。
如果真的按照他們的意願,所謂“從古音”,“斜”在古詩裡不能讀“xié”還是讀“xiá”,那這首《蒹葭》這麼多年我們讀錯了,最少讀錯兩個字。況且“xiá”這個讀音到底是從來如此,還是從朱熹開始,尚不可知。
再比如,《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注意韻腳(敲黑闆),為了押韻,要不要把“人”讀作“yín”呢?
城阙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别意,同是宦遊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還有那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我們也不能隻研究“衰”字讀“cuī”還是“shuāi”,注意那個“回”字怎麼讀?
聯系李白的《望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看出來了嗎?結合北方方言“回”字不讀“huí”,讀“ huái”。怎麼辦?要不要改回去?
當然不需要。
其實,語言的演變沒有對錯。語言就是習慣,就是約定俗成。成語“葉公好龍”現在大家不都讀“yè gōng hào lóng”麼,何必非要那麼死闆按古音讀作“shè gōng hào lóng”呢?
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呆闆”讀作 “ái bǎn”,“确鑿”讀作“què zuò”,放在選擇題裡,把我們弄得暈暈乎乎的,老記不住,老弄錯。現在不是都改過來不為難人了嗎,那時候何苦來哉?
孔乙己還知道”回“字有四種寫法呢,有什麼卵用,還不是跟乞丐一樣?
“斜”“騎”“說服”“衰”“粳米”……改了就改了,改的對,早就應該改!不必辟謠!這就好比大路上有塊石頭,經常把路過的人絆倒。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熟練了就去罵摔得鼻青臉腫的路人眼瞎,更不能敲着鍵盤喊着口号阻止專家把石頭搬走!
一群已經享受到拼音修改帶來的好處,不至于被批說讀錯了“道阻且右”、讀錯了“碧水東流至此回”、讀錯了“葉公好龍”,犯不着去反對修改“斜”、“騎”。就像嘴上還沾着豬毛的人,有什麼臉去告訴别人不要吃豬肉?
很多小孩子無瑕參與到這種話題的讨論中來,我們一線老師深知這些東西對他們嚴重困擾;很多因時間寶貴而不屑于刷微博當憤青的精英,他們沒有發聲,不代表他們反對;還有一些文化層次略低的朋友,在網上沒有什麼話語權,他們會站在鍵盤俠的一邊嗎?
反對修改的朋友,請不要再激動了,隻要别像王菲把“低绮戶”讀成“低yǐ戶”、劉德華把“劊子手”讀成"kuài 子手“就行啦。
你們還是搞搞清楚是”白雲生處有人家“還是”白雲深處有人家“,再寫文章、發評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