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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悲哀情人
不做悲哀情人
更新时间:2024-10-05 04:19:49

  烏黑緞衫,相當漂亮考究,特意在那兩管袖子邊緣,用挺薄的紗料绾結,手工壓出明暗魚鳍紋路。用張愛玲的話說是,“在不相幹的事物上浪費了精力,正是中國有閑階級一貫的态度。”

  烏黑緞衫,相當漂亮考究,特意在那兩管袖子邊緣,用挺薄的紗料绾結,手工壓出明暗魚鳍紋路。用張愛玲的話說是,“在不相幹的事物上浪費了精力,正是中國有閑階級一貫的态度。”

  香頌覺得自己就是這件衫,黑得不見天日,黑得明珠暗投,黑得非常盲目,黑得十分浪費。

  黑色緞衣

  過年,衆人穿紅的綠的,香頌穿黑。

  寒凋凋的黑,沉甸,嚴厲,像一場刑。

  張愛玲說,那種黑,是盲人的黑。

  “不對,這話明明是張愛玲的姑媽說的!”香頌反駁紀恩時,總是仰着臉,似乎有所求。那樣的眼睛,黑白分明,不染紅塵,特别像一個小孩。看到這樣的女人,紀恩便沒有辦法,隻好任由她麻煩到一絲不苟。為了一件衣服,她要他陪她跑大半個城,挖空心思找到上海裁縫店,大半天已經耗掉。

  對襟烏黑緞衫,璎珞矜嚴,正當心的金補字,繡的不是龍鳳鴛鴦,不是花草牡丹,而是一隻毛憨憨的大麒麟。尾巴上挑出一朵桃紅絨球,眼珠位置嵌兩枚雪白珍珠,麒麟本是神物,目光傲岸蒼茫。

  胭脂路的上海裁縫,非常勢利,笑臉給老外,白眼給國人,可是,他們的手藝實在好,料子實在是沒得挑。香頌撫摸那匹黑色柞蠶緞,它如流水般柔軟。“就這個了!”香頌低三下四跟裁縫店那幫小人講解,要什麼款式,要什麼圖案。

  其實香頌并不愛唐裝,這些年來她所鐘情的,是三宅一生的簡闊,抑或小筱順子的未來主義、太空風貌。貝殼、海藻、石頭,紙、絹、棉、竹,都敢往身上披挂,幻化成纏裹和重疊的姿态,方是香頌的最愛。

  可是這一年不一樣,她要一種新格調,襯她收獲的新感情。

  紀恩被香頌煩不過,坐在車裡直按喇叭,催道:“香頌,快點,再不出來,年都要過完啦!”

  大年三十,暮色四合,淡淡地,開始落雪。

  現在的春節早不作興放鞭炮了,但街上還是有小孩子在點燃一顆顆小爆竹。從香頌公寓的12樓聽下去,零星的爆竹在有霧的街道響起,像一池溫吞的洗澡水。香頌覺得乏累。

  香頌泡好一壺茶,拿眼銜着紀恩。她在觀察她的這個男人,在這個晚上,他又焦躁又潰敗,又無奈又狼狽,以往剛強的樣子全不見,他隻是搓着手,看着這年,馬上要來了。他心裡急。

  可她偏偏不放他走,他又沒有勇氣直說“我得回家過年”,卻又毫無留下的誠意。

  然而除開今日,面前的男子并不是這樣的。他從前最喜歡講的一句話是:“香頌,我不走好不好?”

  愛情手段

  那是兩年前,香頌剛剛進入這間建築設計室。推開白色木門,蓦然發現她的上司紀恩,正以微偻身形對住電腦,奮力地工作着。他不好看,但是他工作的樣子像一頭豹,非常有吸引力,香頌後來想到一個詞,大概那就叫做性感。

  那天他笑笑,要她坐,履行老闆見新員工所要交談的内容。然而話語之間,一些不該有的東西也就此發生,根本措手不及。他複又投入忙碌中去,她走了。關門時見到他側面四分之三的側臉,有光灑在臉上,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文藝複興。

  她常常想他,一個上午,擡頭十數次,有三分之二落空,三分之一,四目撞到一起,擦出咝啦啦的電火花,從他的玻璃間到她的格子間,一路上野火花竄燒成旖旎的星星。

  再後來,他就無法正常工作了,隻是對着香頌的格子間發呆。他是有股癡性的,這樣一個粗枝大葉的男人,香頌想,37歲,難道37歲以前的日子,他都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嗎?她真的不明白。

  到下午他工作積壓,需要加班到深夜。香頌高跟鞋嗒嗒嗒走過,按電梯,下班,她才不管他,要他自作自受去。

  紀恩一個人在辦公室裡看報告,聽見香頌格子間有手機的鳴聲。

  铮铮,铮铮。聲音響了很久。他不好去接聽,又被吵得頭痛,沒辦法隻好給香頌家裡打電話,“香頌,你手機落在了辦公室。”

  那邊卻說:“你幫我帶過來嘛。”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講話,從沒!他是一個嚴厲的上司,動辄吓得一幹人等屁滾尿流。可是香頌卻對他指手畫腳,撒起了最荒唐的嬌。她不怕他,因為她知道他對她的興趣,她知道他被她吸引,玩于股掌,在劫難逃。

  37歲,紀恩正處在人生美好黃金秋季,五谷豐登,萬物成熟,經驗加智慧,使他無往不利,可是他缺少那麼一點绮思,人生都太正大光明,他需要那麼一點不正,那麼一點歪,那麼一點趣味。而這些,27歲的香頌恰恰都可以給。

  他果然送手機到香頌的公寓。“以後不要忘記了。”

  她想,你可真是道貌岸然,還裝!

  “知道啦!”最後一個音拖得長長的,像柔軟的繩索,将他一勒。他愣住了,看她正把手機在手裡搖着,一臉精緻的淘氣。

  如此深夜,是他自投羅網。她芳香的洗發水混以一點點FENDI琥珀的後味,簡直銷魂蝕骨。其實誘惑一個男人是很容易的,并不需要怎樣的技巧與聰明,但是要一個男人愛你卻很難,香頌知道,她是個幸運兒,她兩樣都可以手到擒來,她怎能不奮不顧身?

  那晚結束後,在她30平方米的小公寓裡,他一睡如死,石沉大海,她看着他熟睡的臉,忍不住去觸碰他長長的睫毛。據說男人睫毛長,是多情的象征。可她愛這個多情的男人。

  她沒有告訴他,手機,是她故意放在辦公室的。

  做情人的悲哀

  紀恩從此賴在香頌家不肯走,他在香頌的浴間洗澡,在香頌的飯桌吃飯,在香頌的陽台抽煙,他連牙膏都用香頌那一管。

  “香頌,”他溫柔肯定,當她是青瓷細玉,輕輕觸她雙肩,“我真喜歡你。”她知道在那一刻,他是真心喜歡她,沒摻半點假。但是喜歡是什麼?年三十的晚上,香頌有點迷惑,喜歡不過是一瞬間荷爾蒙錯亂吧,就像一個撥錯的電話号碼。

  香頌替紀恩倒一杯茶,茶在水裡花一樣綻放,轉眼靜止沉落,不動聲色,水冷了。他一口沒動,隻是不停看表。香頌終于笑:“喝了這杯茶,你才可以走!”

  做情人,最難過便是這樣的節日。這樣的日子,萬家團圓,可是沒她的份兒。她愛他,就得替他着想,萬事不可穿幫,他要回去陪妻兒,逢場作戲也好,同床異夢也好,那戲得演,那床得同。

  聽到香頌松了口,紀恩如釋重負。他不要喝茶,他站起身,讨好地說:“香頌,我過幾天就來看你,我們一起去周莊……”

  這話還沒說完,那杯凍頂烏龍茶已盡數潑在他臉上,香頌拿着空茶杯轉身,“不送了,紀先生,有時間再聚。”

  多餘的角色

  烏黑緞衫,相當漂亮考究,特意在那兩管袖子邊緣,用挺薄的紗料绾結,手工壓出明暗魚鳍紋路。用張愛玲的話說是,“在不相幹的事物上浪費了精力,正是中國有閑階級一貫的态度。 ”

  香頌覺得自己就是這件衫,黑得不見天日,黑得明珠暗投,黑得非常盲目,黑得十分浪費。

  雖然,她也并不缺少一張暖懷,但終究,她扮演了一個多餘而又凄涼的角色。

  一個人的大年夜,香頌喝得半醉,CD裡放着慘淡諷刺的音樂,她穿着新衣,自己跟自己跳舞。

  那烏黑緞衫,潑上了紅酒,天亮時已是一片盈涼。

  年過完了,紀恩不食言,果然在安排周莊的事。香頌無可無不可地去了,也無可無不可地開心着。在船上,紀恩握住她的手,老老實實地說:“香頌,就這樣一輩子多好。”

  香頌忍不住要諷刺他:“你一天都不肯多給我,談什麼一輩子呢!”

  他知道她是氣他年三十不陪她,他便認真陪個不是:“香頌,對不起,香頌,這次我一定想辦法,有個了斷。”

  烏篷船在水上慢慢地飄,天氣很好,水由深灰轉成碧綠。兩個人一時無話,香頌隻是把手伸到水裡去,去撈那水面上凋殘的荷花燈。紀恩忙攔住她:“當心着涼。”

  他有時候是真好,好得不能再好,這般的細膩周到而又從無拂逆,會令女人甘願愛他,甚至甘願為他死。他有家?不,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她的錯,這根本不能用對和錯來說。霁月難逢,彩雲易散,多情公子空牽念。既然有這樣的溫柔牽念,也不枉她這輩子這一腔火熱的情意了。

  攤牌

  話既然說定了,紀恩要好好做給香頌看,也要做給自己看。周末,他第一次攤牌失敗,回到香頌的小公寓喝酒,口裡一直歎氣:“她不肯,孩子太小。”

  香頌打開音樂,又是春節那幾首調子,真不巧。“原諒你,和你的無名指,你讓我相信還真有感情這回事……”

  香頌看着這個男人,這不是一個狡猾的男人,其實挺憨厚,然而他太不聰明,她覺得他越來越小,小得像個孩子,在她懷抱裡這般煩惱,怎麼哄勸都無濟于事。香頌也便煩了,丢開他,一個人下樓去逛逛。門外面,車水馬龍,夜剛剛開始。她走着走着,發現紀恩也跟來了。于是兩個人在西餐廳點了一份牛排,分着吃。

  吃着吃着,他忽然呆住了。他發呆的樣子其實是很好看的,就像第一次見到香頌,從那白色木門裡面,用那大大的眼睛,那樣驚豔地望她。

  香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回過神來,低聲對香頌說:“那個。”

  香頌回頭看去,見到遠處一個小媽媽正在喂孩子吃飯。女子神态溫柔,幾乎讓人肅然起敬。小孩,非常可愛,像毛茸茸的小熊。

  他慚愧低頭,帶着香頌快速逃走。

  暧昧的身份

  在街頭他慢慢地說:“香頌,活着真麻煩。”

  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他天良未泯,為了道德這事兒拼命掙紮,一年間他已經老了很多。

  他拉香頌的手,他手大而厚,“香頌,我再去試,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他的承諾說得艱難,因為他的心思下得太重。香頌把這手貼在臉上,不忍松開。喝了酒,人有點神經質,她笑,忽然甩開他,穿過人群和馬路,就在這時,一輛黑色小貨車沒能及時刹住――

  急診室裡,香頌頭纏厚厚的紗布,終于醒了過來。紀恩把臉湊得很近,眼淚漚着,眼睛就紅了:“香頌,你沒事吧,香頌?”

  他是這樣的好,他這樣為她焦急,已經抵得上她對他全部的愛慕了吧。香頌皺皺眉,聲音平靜冷漠:“先生,你是誰?”

  “香頌,你怎麼了?”

  “你是誰?”

  “香頌,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紀恩啊。”

  “可是,紀恩是誰?”

  他啞口無言了,他說不出來“紀恩是你的情人”這七個大字。

  他見得光的身份隻是一個女人的丈夫,和一個小孩的父親。

  “我是你的上司!”他急了,竟然來了這麼一句。

  所謂的情愛

  兩個月後,香頌頭上傷口愈合,紀恩開車來接,而她拒絕了這位“陌生人”的幫助。“你到底是誰,幹嗎總來騷擾我?”香頌的選擇性失憶症,表演得天衣無縫,非常的完美。

  然而,這卻是一個充滿了悲傷的陰謀。

  香頌叫了出租車揚長而去。回到家,把公寓的門鎖上。

  她開始流眼淚,卻又覺得放松和幸福,她想,他從此不會再煩惱了吧,他從此可以兢兢業業和他的妻兒生活,沒有绯聞,沒有豔屑,他會坦蕩蕩,光滑甯靜地過完他的一生。

  不會再說“真煩”,不會再皺眉頭。不必再擔心她的任性,不必再怕她着涼。

  其實所謂情愛,有時候不過是一場悲憫的遊戲。

  棄暗投明

  辭職後,香頌偶爾還是會遇到紀恩。

  他試圖對她微笑,看她有什麼反應、可還記得他、會不會忽然認出他。

  漸漸發現,沒有用。

  他于是放棄了。有一次,他帶着妻子,抱着孩子,在遊樂場玩耍。香頌也正和新男友在裡面晃蕩。

  彼此路遇,香頌心中一緊,汗就微微染上了手心。忽然又想,沒什麼,她不早已是一個失憶症患者了嗎?

  而這次,他沒有再對她微笑,當做一個路人一樣走過去了,頭也沒回。

  看來,他已經病愈,自那場令人窒息的情愛裡,抽絲般好轉。

  他瘦了。

  香頌歎口氣,垂下沉重的睫毛。多情公子空牽念,卻休怪我,無情無義。香頌此後不再穿黑,現在她穿一身珍珠白,戴銀色太陽眼鏡。她渴望有一次熱烈坦蕩的情愛,好過黑色的不見光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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