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早世,于是,一個父親帶着三個孩子,多年來缺一個持家的女人,這個家混亂不堪,嫂子的出現,給這個家帶來了溫暖。當哥哥不珍惜嫂子的時候,弟弟站了出來……
■講述:志康(化名) ■性别:男
■年齡:35歲 ■職業:建築工 ■狀況:已婚
夜幕低垂,我坐在公交車上,橫穿大半個武漢 城區,來到古田四路。志康(化名)說他在建築工地打工,每晚8點才下班,平時又沒有休息,所以我隻有把講述時間定在了晚上。到了目的地,站台上一個人影正打量着每一個下車的人,我想那一定就是志康了。
我們轉了一圈,卻找不到一家茶社之類說話的地方,于是我們幹脆在一個小區前的路燈下鋪張報紙坐下,聊了起來。
沒媽的孩子
我住在市郊,家裡兄弟三個,我排行老二。
媽媽生下弟弟不久,就因病去世了,那時的我才剛剛能記事。
我的父親老實巴交,母親去世後,他一直沒有再找老婆。其實不是他不想找,關鍵是沒有什麼女人願意嫁到我家來。每個到我們家來的女人,看看沒人收拾,亂七八糟的家,再看看我們三個孩子,連飯都不願意吃,轉身便走。
“甯舍當官的爹,也要讨飯的娘。”這是我們兄弟三人體會最深的一句話。我們總是破衣爛衫,穿的衣服尺碼永遠不對,哥哥身高竄得快,永遠穿着小一碼的衣服,我和弟弟總是揀哥哥穿小的衣服,永遠都是穿松松垮垮的褲子,衣服袖子還要卷一道。
男人做家務活也不内行,何況父親這個被生活重擔所壓的男人。他在一個小廠裡當工人,每天下班回來,總是累得要死,菜幾天一買,一種菜煮一大海碗,吃不完第二天再熱頭天的剩菜,父親說這樣省事。
在父親要去上班,而我們又不用上學的日子裡,他怕我們三個男孩子出去惹禍,就把我們鎖在家裡。三個男孩子鎖在家裡,除了吃飯、睡覺,便是打架。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有媽媽管、媽媽疼,而我家兄弟三個不管打得多麼厲害,誰對誰錯,父親回來都不問青紅皂白,往往粗野地把我們再暴打一頓。
鄰居們講:這個家就是少了個女人!我們兄弟慢慢懂事的時候,也都在想:要是有個媽媽該多好!
一個好女人
我和哥哥初中畢業後,先後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我們并不喜歡的父親,出門打工去了。對這個家,我們兄弟幾個都沒什麼留戀,我更是連着好些年的春節都沒回去。1998年,哥哥打電話說他結了婚,現在回家住了。嫂子來自農村,很會勤儉持家。這時離母親去世已經有整整25年了,我們家終于又有了一個女人———我的嫂子鳳菊(化名)。
第一次見到嫂子,是2001年春節。那年回到家,我發現家裡真是大變樣,走進家裡,屋子雖然還是那間老屋子,但卻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窗明幾淨,井井有條。這個家和多年前我離開的那個家相比,簡直可以用煥然一新來形容。一間屋子隻因有了一個女人便變得如此不同,一個好女人就是有着這樣的魔力。
2001年春節,是我們全家過得最和美的一個春節。哥哥和嫂子那時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叫妮子(化名),3歲了,聰明伶俐,惹得家裡一片歡聲。嫂子除了料理全家的事情,還在門前擺了個賣煙的小攤,賺的錢也用來貼補家用。弟弟工作後,住在單位宿舍裡。父親一輩子都苦着個臉,現在卻總是挂着笑容。我年過30還沒談女朋友,嫂子勸我先成個家再說,又到處托街坊四鄰給我介紹對象。
家還是那個家,但不再是以前那個冷冰冰、沒有一點生氣的家,嫂子和妮子的出現使得家裡充滿了溫暖和活力,使得我第一次對家産生了留戀,當我過完年要走時,看着送我到巷子口的一家人,竟第一次有了依依不舍。
離婚到結婚
從那以後,我和家裡的聯系漸漸多了起來,我也從沿海回到武漢打工。2002年,父親不幸中風,裡裡外外都虧了嫂子。我回家看父親,卻意外了解到嫂子和我哥的感情并不好。哥哥并不珍惜這樣的好老婆,他由于以前長年孤身在外打工,養成了尋花問柳的壞習氣,先是嫖宿被派出所抓住了,罰了好多錢,後來在外面又有了個相好,被嫂子抓了現行。
他們從争吵到鬧離婚,嫂子要帶着妮子回娘家去。父親急得要命,給我打電話,要我趕快回家一趟,看哥嫂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
然而我的勸解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哥哥那時鐵了心要離婚。他們離婚的那天,嫂子在家裡哭着收拾東西,準備帶着妮子一去不返。
也許是我童年陰影帶給我的戀母情結,看着這個亦嫂亦母的鳳菊,想着偏癱在床的老父親,我一時不知哪來的勇氣攔住了她,我對她說:“如果我們能重新組合,不管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這個家都有好處。”
鳳菊被我的話驚呆了,好長時間都沒反應,我說:“你考慮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以後,我們約在中山公園見面。這事先不要告訴别人。”
那一個星期,我每天都翻來覆去睡不好覺,不知道到時候鳳菊會怎麼給我答案。約定的時間在擔心中很快到來了,在公園,鳳菊答應了我,她說她怕一個人生活,供不起妮子讀書,又怕今後給她找個後父親,妮子會受人欺負。我不是個會說話的人,我隻是告訴她,我會好好對她。
“這之前,我和鳳菊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志康突然從回憶裡跳出來,鄭重地向我說了這句話。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和相信。看着他那急于想澄清的樣子,可想而知他和鳳菊重新組合之後,一定遭受了很多非議和誤解。
志康仿佛從我信任的目光裡找到了力量,臉微微地漲紅了。良久的沉默過後,他的講述更艱難了。
尴尬一家人
和鳳菊走到一起,有些事情是我能想到的,比如鳳菊從嫂子變成了我的老婆,弟弟叫鳳菊由大嫂改為二嫂。妮子變成了我的女兒,隻不過對我哥哥還是叫爸爸,叫我二爸。可還有一些事情是我沒想到的,那就是我的大哥。
大哥離婚後,最終也沒能和那個相好的走到一起,他又覺得在家裡呆不下去,隻好一個人又出門打工去了。2004年,我哥哥眼睛出了問題,一時失去了勞動能力,隻有回家養病。這一下子,本來看似平靜的家又出了很多問題。
哥哥也許是人到中年身患重病,也許是浪子回頭,性格好了許多。特别是對妮子,十分疼愛,畢竟妮子是他的親生女兒,這血緣關系是任誰也改變不了的。
平時,我在武漢打工,家裡就由鳳菊照顧。父親年事已高,生活上離不開人的照顧,哥哥一時沒有了生活能力,又是妮子的親生父親,當然也離不開鳳菊的照顧。
我不回來還好,回來了全家一起吃飯就很難堪。後來,隻要我回家吃飯,哥哥就從不上桌,鳳菊總是盛好飯菜,讓妮子送到哥哥的房裡。平時哥哥總是房門緊閉,很少出門。我和哥哥相對無語,唯有一聲連着一聲的歎氣。妮子這小女孩也變得很是古怪,總是陰沉着臉,在家裡我和哥哥她誰也不叫。
志康歎了口氣,拿出一包極便宜的煙抽。因為長年打工的緣故,他的樣子比他的年齡看上去老得多。
“我沒什麼文化,想不明白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找你講述就是想要讀者幫着出個主意。”煙霧在我們周圍散開,加上路燈并不明亮的光,志康仿佛突然之間愁白了頭。
是啊,中風的父親,失去勞動能力的哥哥,鳳菊和哥哥之間、哥哥和妮子之間,那扯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像一團亂麻纏得志康喘不過氣來,卻又是他不能不背負的。
做完講述,志康并沒有輕松很多。他最後留給我的是一個孤獨寂寞的背影,和一串高高低低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