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老春初夏的下午,清靜的辦公室讓人倦怠。酒氣還沒散盡的宋畢華已經喝了好幾杯濃濃的普洱,他掩上辦公室的門,他要打一個電話。她的聲音總是那麼輕柔,讓他心裡癢癢的,他要與她多聊一會兒,這樣,癢才能被撓掉。她說:“沖動吧?喝了酒就不要作什麼決定。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反正我開始了,你看着吧!”他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堅定和果斷。再喝了幾口茶,像往常一樣,有約晚上飯局的電話到了。是文聯副主席馮春,宋畢華說:“老馮,不巧,我已經有安排了。”老馮問他能不能推掉,是陪幾個省裡來的著名畫家,順便還可以弄幾張畫。宋畢華說:“是262的鐘館長請的,都推了好幾年了。”電話那頭愣了下,接着笑起來,“玩笑吧?”“真的。吳冬甯也去。”“刺激。刺激!”“你去不去?要不跟我們一道去?”“我哪敢去那個地方?!”老馮說完挂了電話。262是本地火葬場、殡儀館的代名詞。這三位數字很早以前是火葬場的電話号碼,現在升為7位的電話号碼尾數仍然是262。這個号碼在高沙市标志着晦氣,門牌号、車牌号、電話手機号都不用。公衆都拒絕這個數字,也就是正當理由。你買了冰箱回去,發現産品序号尾數是262,你可以拿去退,絕對包退,哪怕你已用過一陣子。宋畢華在殡儀館吃飯的事已經有過一次。三年前的某個夏天,他采訪完殡葬工鐘大友,被留着在殡儀館食堂吃飯。當時宋畢華其實一百個不願意,可表面上又要裝得若無其事,顯示尊重和不嫌棄這個職業的樣子。豈料這件事後,成為一個壯舉。你說誰在殡儀館吃過飯?宋畢華在以後的酒席飯桌上便将在262吃飯的事當段子說。環保局吳冬甯是個喜歡鬼怪志異驚悚懸疑的人,一上班就上西祠的“夜半鬼上網”版,他對宋畢華在262吃飯的兩個細節非常感興趣。一是不敢吃冬瓜炖肉裡的豬肉,262的冰櫃裡隻存放兩種肉,冰凍後又非常相像,宋畢華當時隻吃了一小口就要吐;二是吃完飯看到碗底印着“火葬食014”時,精神都要崩潰。吳冬甯一直想讓宋畢華帶他去體驗一下,刺激一下。為此他多次向宋畢華請求。宋畢華成為當地的名記是因為他采寫了兩篇通訊報道,歌頌工作在人生起點站的婦産科護士,和獻身人生終點站的殡葬工。這兩篇文章湊成一組獲了省宣傳部的獎。殡葬工鐘大友因此走上了殡儀館的領導崗位。宋畢華有時也會為親朋好友家裡的喪事找一下鐘大友,隻要有宋畢華的電話,鐘大友便會問:“時間、地點、人物?”鐘大友為了感激宋畢華對他的擡舉,無數次地說過要請他吃頓飯。晚上這頓飯并沒有在262的食堂吃。鐘館長說:“到最好的飯店。我簽單。招待文化宣傳方面的領導要隆重,切切不可粗心大意。”鐘大友還帶上了副館長和兩位年輕漂亮的女職工。吳冬甯認識她們,是跟着靈車擡屍體的。他們坐着262的面包車果真去了酒店。喝了很多的酒,結束時宋畢華說吳冬甯意猶未盡,他們又跟着車回262去參觀。宋畢華回到家,妻子葛紅已睡在床上看電視了。見他磨蹭了很久才上床,問他怎麼了。他說是洗手。葛紅說洗手這麼認真,耗了兩三噸自來水。宋畢華如實招了,告訴她吃完飯去了262。見她臉色不好,解釋說:“都是吳冬甯鬧的。還開了冰櫃。”葛紅二話不說,拎起枕頭到女兒卧室睡去了。第二天葛紅一大早就起來,把宋畢華從床上趕起來。她戴上橡膠手套,将床上的被褥、枕巾都撸到洗衣機裡,讓宋畢華去衛生間沐浴,換掉身上裡裡外外的衣服。宋畢華識相地去做早飯,一邊不時地對葛紅察言觀色。他知道她這時一定還拉着臉。葛紅平時除了晚上下班後要打麻将才會在早上起床後急慌慌地洗衣服和做大宗的家務。宋畢華進辦公室操起電話就打吳冬甯手機,他還是老樣子,一會兒回過來。宋畢華說:“你爽了,我慘了!”吳冬甯哈哈大笑,“虧你昨天提醒,輸錢是小事,果真動了手,回家就癔怪了。”提到昨晚在殡儀館的打賭,宋畢華建議吳冬甯要兌現,哪怕将一千塊錢拿出來大家花掉。吳冬甯說,還是喝酒,還是帶上館裡擡屍體的那兩個女的。一會兒,葛紅又打來電話,說早上洗完被褥上班遲了,菜也就沒來得及買。讓他中午在外面對付一下。宋畢華說沒準一會兒就有飯局了,他讓她晚上也不要買菜了,他從飯店帶幾個菜回去。葛紅對他的表現算是滿意,知道他在飯店拿菜簽單,嗔怪地說:“給你警告,以後再做昨晚的事就不要再踏進家門一步。”宋畢華大聲說:“我才不會再去262那個鬼地方呢。”剛進辦公室的采編部主任小何聽了他的話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宋畢華也不好解釋什麼,隻得怪怪地笑了笑,在她送審的稿件上飛快地簽上名。晚上下班回家,葛紅還沒回,宋畢華隻有先動手做飯。好在都是配好了的熟菜,隻要回一下鍋就行。葛紅回來推開門就大驚小叫:“真香啊!”菜馬上就上桌了,“四菜一湯,廉政健康。”宋畢華把在單位裡調侃的話也搬到了餐桌上。這頓飯葛紅吃得非常開心,都是她喜歡的菜。飯塞不住她的嘴,她告訴宋畢華下班後去看笑柔她們打麻将了,笑柔和了一把呆牌,清一式筒子,對對和、獨吊、海底撈月、杠後開花。算賬時都算不過來。宋畢華說女兒中考還有一段日子,讓葛紅抓緊時間多玩些麻将。葛紅說不玩,避一下牌運,最近手氣不好。宋畢華吃完飯後主動洗碗,葛紅就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女兒在學校晚自習,很晚才回來。這段時間他們無拘無束。但不是每天都有,宋畢華晚上飯局多,葛紅有時出去打麻将。葛紅換了睡衣,臉上做了面膜,在宋畢華面前晃來晃去。曾經,在她剛往臉上貼面膜時,見她一副鬼魅的樣子,他覺得性感,覺得這種情況下的性生活别有滋味。後來,也就不新鮮了。但好像是一種暗示,隻要她做面膜就表示她這天能接受他,滿足他的一些要求。做了面膜的葛紅臉上确實是光鮮一些,生動一些。她先上了床看電視,甚至還沖忙碌着的宋畢華媚笑了一下。宋畢華上床後陪她看電視,港台的什麼古裝劇,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葛紅看了一會兒也沒興趣了,拿着遙控器胡亂地調台,調了一陣子後氣惱地将電視關了。看身邊的宋畢華一副恍惚的樣子,便盤問:“想什麼心事?”他笑了笑說:“昨晚吳冬甯在262與鐘大友打賭輸了。”她問他為什麼打賭了,他告訴她,吃完飯到262參觀,從追悼大廳到整容室,再到火化間。鐘大友甚至将火化爐的爐門也打開讓吳冬甯看了,吳冬甯仍不盡興,他一定還要看一下放屍體的太平間。太平間裡面有四台貯藏屍體的大冰櫃,每台冰櫃放四具屍體,都是滿的。看完了回鐘大友的辦公室,吳冬甯說沒有想象的刺激。鐘大友說,想刺激就一個人跑到太平間去,從冰櫃裡把屍體再搬出來瞧瞧。吳冬甯說,這有什麼難的,剝死人衣服他都敢。鐘大友不信,他們就打賭了。最後還是吳冬甯輸了。他對她說:“我提醒他,摸了死屍回家還靠不靠老婆孩子?”葛紅在宋畢華講述過程中就駭怕得鑽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着他。後來她推開他的手說:“滾開你的爪子,說不定你也碰了。”第三天葛紅上班沒什麼事,喜歡煲電話的她就打電話給笑柔。她知道笑柔今晚值夜班,這會兒定在家裡睡覺。果真接電話的笑柔聲音懶洋洋的,還打了個哈欠。昨天打麻将打到淩晨三點,把起先赢的錢又倒回去了,還略輸一點。葛紅見她這樣就說給她提提神,将宋畢華講的殡儀館的事對她講了一遍。起先宋畢華和吳冬甯他們跟着鐘大友在262裡面轉悠都不怎麼害怕,甚至還有說有笑的。宋畢華說他可能是最膽小的,一根煙抽着一根煙拿着,記不清聽誰說過,鬼是怕火的。追悼大廳空曠曠的,陰森森的,打開燈仍然有這種感覺。燈是到一處地方打開一處的,鐘大友像是閉着眼睛也能找到開關。到給屍體整容的整容廳,見到幾架拉屍體的平闆推車,上面散落着特制的枕頭,車上有濃烈的來蘇水味道,很嗆鼻子的。吳冬甯上前擡腳推了一下車子,滿足地笑了笑。接着到太平間,擱屍體的冰櫃放在裡面。鐘大友打開冰櫃的時候吳冬甯湊近跟前,宋畢華有生活經驗,知道打開冰櫃時會有冷氣撲過來,放屍體的冰櫃跑出來的冷氣還是污穢的,臭臭的。吳冬甯怕是還吸了一口氣。打開的冰櫃有一雙赤裸的腳闆直對着他們,黑紫色的,男人的腳。吳冬甯說,拉出來看看。鐘大友就把他拉出來了。男人是出車禍死的,赤身裸體,裹着件黃軍大衣。頭壓破了,下半身壓爛了。由于肇事的司機還沒找到,這具屍體還要放一陣子。冰櫃裡放得最久的一具女屍是個新娘,在結婚的那天夜裡死的。放了四年多了,婚紗白的變成黃的,身上水分也都沒有了,頭幹枯得像個鳥頭,臉尖嘴猴腮的。葛紅見笑柔那頭沒有聲音,停下講述,問她是不是在聽。在聽到笑柔說她豎着耳朵在聽,讓她接着講時她又講了吳冬甯打賭的事。吳冬甯說他不怕,敢一個人跑太平間将冰櫃裡的屍體拉出來,脫衣服都敢。鐘大友說吹牛的見過的多了,他們就打賭,賭一千塊錢的輸赢。吳冬甯出發前交代了幾件事,一是打賭的事不可以宣傳,鐘大友說這是肯定的,說出去最不利的是他。二是不可以在後面咳嗽或者吓唬他。宋畢華說當然,當然。他說他是裁判。吳冬甯出發前讨了宋畢華的打火機,其實他身上有一個打火機,可能是為了備用。他點了一根煙說:“我去了!”鐘大友和宋畢華在原地呆了一會兒。鐘大友說,吳冬甯不能赢,錢是小事,赢了出去吹牛,他這個館長就不好做了,這樣的事雖不違法但也說不過去。宋畢華胸中有數,他說吳冬甯赢不了。他想,吳冬甯會用打火機照明、壯膽,但從整容間到火化間這一段還是很恐怖的,陰森、寂靜加上莫名的氣味和散落在地的冥器,足以讓他汗毛倒豎。太平間就更不用說了。宋畢華問鐘大友要不要跟着過去,他估摸着吳冬甯應該到太平間了。鐘大友壞笑着說:“着什麼急?”吳冬甯急了,他用手機打來電話,說他到太平間了,等着他們過來見證他剝衣服。宋畢華見到吳冬甯面不改色,淡定地站在冰櫃前抽煙,連聲誇贊:“不錯,不錯。膽大!”鐘大友說剝衣服時他們還是離開,應由吳冬甯一個人進行。他拉着宋畢華退了出去。他們才退到門外,吳冬甯叫他們了。冰櫃打開後拉屍體出來時卡住了。鐘大友打量了一下說:“你還是緊張,用力猛了,又偏勁了。”他彎下腰來順了一下後屍體拉了出來。吳冬甯并沒有立即動手,像是在猶豫,死勁地吸煙。鐘大友問,要不要示範一下,吳冬甯說不用了。宋畢華說:“免了吧?輸赢事小,動了屍首的穢氣手回家還碰不碰老婆孩子?”吳冬甯像是有了台階下,連忙說:“就是,就是這一點。”鐘大友樂得,拍了拍他肩膀,将屍體放了回去,還說了句大度的話:“算你赢了。”吳冬甯說:“我服輸。事先沒想到老婆兒子我都要替他們脫衣服的。”笑柔聽到這兒笑了,說男人們避着女人總是想胡作非為的。她問葛紅昨夜裡是不是特興奮,是不是與宋畢華大戰了幾個回合。葛紅說:“才不是呢。”第四天桌上吃早餐時葛紅沖着宋畢華笑了,他問她笑什麼,她不吭氣。她想起笑柔昨天問她的話,繼而對着宋畢華有怨言了。“你以後晚上在外面少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我警告你!”宋畢華辯解,場面上的應酬,身不由己。還說,沒準今晚還得繼續。葛紅吓唬他,要以一個家屬的名義給紀委寫信,反吃喝,懲治腐敗。宋畢華不理會她這一套。葛紅也覺察到了,氣得說她晚上出去打麻将。宋畢華說:“好啊,你好像好多天不上牌桌了。”葛紅馬上當着他的面給笑柔打電話,讓她再箍兩條腿,湊一桌麻友。晚上九點多,宋畢華在外面喝了酒回家,吃驚的是葛紅沒有打麻将,臉上覆着面膜在床上看電視。她打量了一下他,表揚他今天不錯,沒有多喝。他問她怎麼沒打麻将,她說少一條腿,笑柔說頭疼得厲害要歇一下,講定了明天打,鐵定,雷打不動。宋畢華“噢”了一聲,慢吞吞地洗臉洗腳後上床。葛紅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說在網上看新聞,新修改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規定抓到嫖娼的人要通知家屬,首例在杭州已經有了。宋畢華說:“這些事與我們有什麼相幹?管它幹嘛?”葛紅說階級鬥争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說這年頭許多老實人都變壞了。宋畢華糾正她,說這些老實人本身就不老實。他還用很實際的一套老話來安慰她,說有這個幾百塊錢還不如買些老婆孩子喜歡的東西,就是一家人下飯館也好。葛紅說她聽說現在找小姐很便宜,也就是一二百塊錢。宋畢華說不花錢送給他也不搞,髒,弄出病來怎麼辦?别說艾滋病,就是得了淋病也吃不消。他舉了單位老許的例子,在外搞小姐染了淋病,不知道潛伏期有六七天,害得老婆也有了,不好意思上醫院,帶着老婆找電線杆上做廣告的老軍醫,花了上萬元還落下了尿頻尿急的後遺症。葛紅說,知道就行。就怕喝了酒控制不住。宋畢華說不會的,就差賭咒給她聽。葛紅起身去揭面膜,說女人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還不是一樣。宋畢華想說不一樣也不敢,連聲附和。葛紅見他有認識,更來勁了,說今晚辦事,就當她是小姐,付費,給她二百塊。宋畢華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哎,哎,正經點,像個什麼人了?”葛紅伸了下舌頭,不敢再張狂了。葛紅問宋畢華怎麼半天都狀态不佳。他說想到在262看到的那具男屍,下身被車輪壓得支離破碎,慘不忍睹。他比劃着自己的器官講給葛紅聽。她連忙制止他,說不要以後看到他的東西就想到這件事,怕連帶着生出厭惡的感覺來。宋畢華說不會這麼誇張。葛紅背過身去說,笑柔說她這陣子總是輸的原因怕是辦事多了,今天不辦,明天打牌試一下,看手氣是不是好一點。宋畢華說:“試就試一下。”接着,他問葛紅是不是經常對笑柔說他們夫妻間的事,葛紅笑了笑,心虛地說:“睡覺,睡覺。”第五天葛紅這天的麻将場子在笑柔家。下了班後五點鐘開局,到吃晚飯時的八點鐘她已輸了五百多塊。她們的牌輸赢不大,輸五百多算倒黴或者是一敗塗地。晚飯簡單,笑柔的老公又出差了,笑柔下了陽春面給大家吃,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打牌上,吃得很快,先擱下碗的還催吃得慢的。葛紅幫笑柔洗碗時發牢騷,說自己手氣還是背。笑柔仍用老話笑她,說她壞事做得勤了。一聽這話葛紅委屈了,說四五天不做了。笑柔裝出副認真的樣子問她:“你與畢華有問題了?”葛紅尴尬地笑了,把洗碗水灑了笑柔一身。她有點有嘴說不清,是她對笑柔說的,“夫妻間三天不辦事是老公的事,過三天不辦就是老婆的事。”葛紅說的辦事是指做愛,這種理論的适用範圍是指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的夫妻,這一點葛紅加過備注。笑柔現在是用葛紅的矛戳她的盾。接下來的牌打到十二點,這是她們的老規矩。她們還有輸八百塊錢封頂的約定,葛紅想到反正離封頂不遠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個勁地做起了大牌。葛紅第一把大牌和下來時是自摸家家到,她臉上喜笑顔開的嘴上卻說是瞎貓子抓到死老鼠了。想想本來準備輸了,赢了也不當回事,心理沒有負擔,手氣便越來越順了,一鼓作氣地和了好多出人意料的大牌。到結束時一盤點,三歸一,就葛紅一個人赢,赢了一千多塊。葛紅幫笑柔打掃戰場,這時那兩位先走了,葛紅高興得學了兩聲周星星的那種笑。笑柔說她相信了,看來這幾天真的是沒有辦過事。葛紅說:“我才不信呢,我今天回去辦了事看明天輸不輸。”笑柔聽了來了勁,讓她快回去試。葛紅出門時想起什麼,問笑柔老公出差好多天了,手氣也應該好的。笑柔說:“除了老公我就不辦事了,就不過日子了?”葛紅見她好像不是開玩笑的樣子,也不好追問,隻有在心裡說,壞了,壞了,都壞了。宋畢華還沒睡,這是他的習慣,葛紅出去打牌回來得再晚也要等她。他見葛紅臉上的喜色,不要問就知道赢了。葛紅告訴他還是大赢。睡覺時葛紅拿了枕頭到床尾,她說要再試一下。宋畢華說,若是一直赢下去怕是分居或離婚最好了。葛紅哄他,一個星期不用他洗碗。他們家的碗都是宋畢華洗,他出差,哪怕用過的碗筷堆積如山也都等他回來。宋畢華一會兒就睡沉了的樣子,還有不輕不重的鼾聲。葛紅睡不着,興奮。第六天宋畢華這個副主編要對報紙把關,主編是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報社的事基本都扔給宋畢華管。宋畢華每天都很忙。現在忙碌的人都有應酬,很多時候要忙在酒桌上。忙裡偷閑,他喜歡與人打一種叫鬥地主的撲克牌,純粹的遊戲,大多在應酬的之前或之後。酒店裡為了應景,大多設置了棋牌室。宋畢華在外吃飯回來晚了不用解釋,葛紅知道準又是鬥地主了。她還知道宋畢華有潔癖,每天在家裡洗澡不會去桑拿。其實,宋畢華現在在外是洗桑拿的,洗完了回來再在家裡的衛生間洗一遍。葛紅不知道。她有一點知道,現在拉攏宋畢華的人多了,畢竟他負責的報紙是地方上黨政的喉舌,四個版面含金量很高。這天還沒下班宋畢華就被廣告部的孟主任拉着去鎮壓客戶。孟主任經常對宋畢華說:“幫我鎮壓一下。”宋畢華出面話肯定好說得多。鎮壓的地點照例是在酒店,孟主任設鴻門宴将客戶請來在桌上談。約好的乳業公司老總因有個會要遲點來,這段時間有兩個多小時,沒有人牌又打不起來。孟主任提出去洗桑拿,宋畢華說:“你又來了,上瘾了。”這話說的是有内容的,孟主任有點不好意思了。見他這樣,宋畢華隻得又說:“去吧,去吧。”洗完了回包廂,孟主任想問宋畢華怎麼安排又不敢開口。上次做泰式按摩後讓宋畢華詐供了,被不輕不重地教育了一番。現在看他,笑得有點意味深長。宋畢華說做足底按摩,孟主任馬上應和,說一道做。等人來的時候宋畢華問他有沒有弄上病,他說不會有這麼巧。宋畢華說這些病是有潛伏期的。孟主任心虛了,盤算了一下有六天了,嘴裡嘟囔着該沒什麼事了。做足底按摩時宋畢華好像睡着了,聽到手機鈴聲他一個激靈。挨得近,孟主任聽到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宋畢華換了手接電話,孟主任不怎麼聽得清楚了。宋畢華說:“陸醫生,我赢了,有六天了,堅持到七八天也沒什麼問題。”以後孟主任又聽見宋畢華說:“一定要兌現,我明天一定到你那兒去。”接完電話宋畢華接着閉上了眼睛。後來在酒桌上,孟主任發現他有點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的。葛紅打完麻将回來已一點多了,她又赢了,被麻友們敲竹杠請客吃了大排檔。宋畢華問她明天打不打了,她說不打了。馬上她意識到什麼,“求求你了,今天我太累了,睡吧。”葛紅真的累了,很快就睡熟了。宋畢華睡不着,起身到客廳找到葛紅的包,翻出手機拿到衛生間,插上門查看她的手機。幾個月前,宋畢華無意中看到她手機上有一些肉麻的短信,葛紅解釋是過去的一位男同學,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她也覺得這些短信很無聊。宋畢華用她的手機給這位男同學回了信:你以後的短信發給我老公,他喜歡。葛紅的手機短信無,來電記錄無。宋畢華一陣子忐忑不安,在馬桶上坐久了腰疼。他捶了幾下腰,決定了與陸醫生見面。第七天宋畢華夾了皮包,他覺得兩手空空的不自在。新華園小區的住宅樓一幢緊挨着一幢,上樓梯時他總覺得後面樓上有人盯着他,以前也來過,怎麼就沒有這種感覺?他有點奇怪。在樓下時他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他上來了,按了門鈴後發現門竟是虛掩着的。推開門看見她站在門内迎他。她拿了雙拖鞋給他,接過他還夾着的皮包。這時候他打量她,覺得她就是比葛紅動人。她發現他在看她,瞬間的慌亂後現出了妩媚的神情。端茶給他時說:“不要這樣看我噢。”宋畢華說:“你像本書。”她笑了,說這是他那張報紙副刊裡的内容。宋畢華問她輸得服氣不服氣。她說算不上打賭,其實是開個玩笑,沒想他當真了。宋畢華說:“你答應的,輸了送我一樣男人最喜歡的東西。”她說:“認賬,給你準備好了。”她拿來一個紙包遞給宋畢華,他接過去就要打開來看,她不讓,于是他們糾纏起來。她捂着紙包,宋畢華從她身後抱着她,奪她手中的東西。好像很自然,不過,她的臉紅了。她松開了手,宋畢華打開後見是四盒“偉哥”,他笑着,喘着氣說:“這不算是我喜歡的。我也不需要。”她說:“知道你厲害,葛紅向我們宣傳了。”聽到這句話,又提到葛紅,宋畢華尴尬了。他們冷靜了下來。宋畢華不想冷場,他看見客廳裡有組合音響,就誇這套設備有檔次,問她有什麼好聽的CD。她放了張輕曼的樂曲,宋畢華說這曲子跳舞很好,站起身來拉她跳舞。她有點半推半就,跳起來後她就貼着他了。他兩手摟着她的腰,不想動腳步,她問他跳的什麼舞,他說跳舞的最高境界是沒有舞步。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也發覺她的變化,她垂下頭伏在他的肩上。“你剛才說我像什麼?”她問。“我說你像本書,裝幀漂亮吸引人的書。隻可惜我隻看到封面,不敢打開來看。”“要死。”她嬌嗔地說,并用拳頭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下。“你來看看我的書櫥吧。”她推開他跑向了卧室。她給他挑書時他把她掀翻到旁邊的床上。興緻好像總是在事前,做完了後宋畢華依然有點後悔。她很主動,對他的習慣了如指掌,整個過程駕輕就熟。他說:“你身上真是雪白的,葛紅說得一點不錯。”她說:“葛紅經常說得我們很難受。”“你們打麻将時手忙嘴也閑不住,做你們老公真倒黴。”她笑了,笑得捂住肚子。這時候,宋畢華的手機響了,她爬起來裸着身子到客廳拿過來宋畢華的包。電話是報社打來的,接完了他說沒什麼事。她問他前天晚上和葛紅有沒有那個,宋畢華說沒有。到今天應該是第七天了,他說除了葛紅生養和來例假,他們還從來沒有間隔過這麼長時間。她說葛紅太壞了,難怪昨天又大赢了一場。他問她昨天晚上什麼時候結束的,她說結束得早,好像十點多鐘。就葛紅一個人赢,大家都沒興趣了。宋畢華忽然又想了。她讓他停下來,說好像有人開門了。他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她說别怕,肯定是她媽媽來了。門鎖是上了保險的,有鑰匙也打不開。她讓他到隔壁房間去,宋畢華連忙抱了衣服拿了手機過去。進房間後他鎖上門趕緊穿衣服,他聽見進門的人與她說話,果真是她媽媽。這是她兒子小禹的房間,穿好衣服後他故作鎮定地将門鎖打開,讓門虛掩着。他拿了一本小禹的作業本坐在沙發上翻起來。隔壁房間說話的聲音很清晰,她媽媽說知道她今天值夜班,她來陪小禹。宋畢華想壞事了出不了門了。心裡煎熬了一番,拿起手機冒着膽子給她打電話。他像對人搗耳朵一樣輕聲地說:“我怎麼辦?”她沒回答跑過來了。她說隔壁房門關着,走,沒事。宋畢華指指腋下說:“包”,她要過去拿,他拉着她,說這樣她媽就發現了。她說她媽精着呢,一進門就明白了。宋畢華說:“虧好是你媽。”這時候他覺得就是與她媽碰面說幾句話也不怕了。雖說這樣,他拿起她遞過來的皮包還是急慌慌地穿上鞋出門了。出了門下樓梯時宋畢華覺得是什麼事也沒有了。他一溜煙小跑,輕松得像要飛起來一樣。化驗室夜間值班是醫院裡最輕閑的科室,林笑柔帶一個實習生,她基本上不用動手。十點多鐘來了兩個年輕的女孩做尿檢,一看她們花枝招展的樣子就知道不正經。做完檢驗,實習生小邴套着她耳朵說:“中了。”她有點幸災樂禍,也難怪,上夜班枯燥無聊。女孩拿到化驗單後湊過來問林笑柔有沒有事,她冷冷地回她們:“問醫生去。”女孩走後她對小邴說,最多的一天她驗出過7個。小邴說,看她們穿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骨子裡多髒啊。林笑柔說,麻煩的是交叉感染,呈幾何數傳染。小邴問為什麼性病歸在皮膚科而不是沁尿科,林笑柔說她也搞不清楚。她感到有點不舒服,下午她媽媽來了後她沒好洗澡。她到洗手間處理了一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麼就取了一些分沁物做起了檢驗。小邴發現她坐在那裡臉色很不好,讓她到裡間去休息。她木然地躺到床上。往好裡想,接觸到未必就是感染;往壞處想,已經感染了;再往好處想,發現得早,預防或者早治,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她躍起身來到樓下,找到一個關系不錯的值班醫生,說她老公的朋友出問題了,接下來到交款處、藥房都這麼說。醫院裡這類事情多,誰也不會往她身上想。倒是那個醫生開處方時問她患者姓名,她愣了一下,醫生說随便編一個,她說叫吳畢華。取了藥到急診室找了一套一次性的注射器,回化驗室她将藥抽好後讓小邴給她紮一下,她說是球蛋白。做完了這一切她松了一口氣,她忽然想起什麼,想給宋畢華打個電話。拿起電話時她又猶豫了,下了好長時間的決心。電話響了兩聲後被告知對方線路正忙。她知道這是宋畢華按了拒絕接聽的鍵。她不想再打了。宋畢華你自找的,她恨恨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宋畢華拿起手機時葛紅正在衛生間裡往臉上貼面膜,宋畢華看到林笑柔的電話号碼驚慌得趕緊關了手機。葛紅從衛生間探出身子問是誰的電話,宋畢華說:“是吳冬甯的,煩死了,就怕他說262的事。”葛紅咯咯的笑了,“怕什麼,也挺有意思的。”(王書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