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躺在床上,女兒忽然翻過身來摟住我,深深地吻了我一下,極認真地對我說:“媽媽,我愛你。”我動情地吻吻她:“媽媽也愛你。”
上學路上的發廊妹
因為搬家,11歲的女兒轉學到家附近的一所小學。上學路上,她要途經一家發廊。從街面望進去,那家發廊隻是象征性地擺了一塊大玻璃與一套簡單的電吹風,而另一面卻擺着一張長長的沙發,每天都坐滿了露着雪白大腿與胸脯的女子。
學期過去大半,女兒加入了校廣播站,每天放學晚了許多,回家時天色已晚。那時分,發廊的姑娘們紛紛走出店門,站在小路邊朝路過的單身男人搔首弄姿。
那天,女兒有點不舒服,我去接她放學,回來時忽然見到這陣勢,着實吓了一跳,拉着女兒快步走。可小路很長,女孩們從街頭三三兩兩一直站到街尾。我不自覺加重了語氣:“以後你别走這條路了。”“為什麼?”女兒不解,但瞬間就明白了。“你怕我看到那些女孩呀?”我默認。女兒又問:“她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多丢人。”我脫口而出:“因為她們好逸惡勞,又想輕松,又想多掙錢。”女兒好奇了:“她們能掙多少錢一個月,比媽媽你掙的多嗎?”我一下給嗆住了,想了想說:“她們會比小媛阿姨掙的多。”小嫒是我的堂妹,在一間工廠的流水線上幹活。“不過,”我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看一個人,不能光看他掙錢多少,還得看他做的事是不是對社會有益。那些毒販子,也能多掙錢,可他們不是盡幹害人的事嗎?”女兒點點頭,對着那些街邊的女孩努了努嘴,輕聲道:“這些人沒人看得起。”我愣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别人看不起她們?”她嘴一撅: “我們學校的女生都這樣說呀。”
正說着,身邊一個女孩拽住一個單身男子的衣襟,嗲聲嗲氣地說:“來嘛先生,包你滿意!”男子停下腳步讨價還價: “再便宜一點喽。”
女兒問:“媽媽,那些男人到底找這些女的幹嗎?”我支吾了半天,最後隻好回答:“我也不懂,因為媽媽也不是男人。”正好這時來了一個賣烤紅薯的小販,女兒的思維轉了向:“媽媽,我好餓!”
可在晚餐桌上,女兒又把問題抛向她爸: “爸,你們男人為什麼會去找發廊妹呢?”她爸被問得一口湯嗆到,咳了半天才緩過來:“這,大概是男人的劣根性吧……”女兒追問: “什麼是劣根性?”她爸想了想解釋道:“原始社會那些惡劣的生存環境,讓人類留下了很多壞毛病,好像弱肉強食呀、男人花心呀等等。這些毛病一直流傳下來,就算經過千萬年的文明教化,也還是會埋藏在人心裡,一遇到合适的機會就冒出來了。”女兒恍惚大悟:“所以就有了希特勒那種壞蛋,有了南京大屠殺。”我在一旁樂了,小丫頭思維還挺快。
女兒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爸:“爸,那你不會去找那些女的吧?”她爸拍拍胸脯: “當然不會,爸爸家庭幸福,去那種地方豈不是對不起我女兒了嗎!”女兒得意地笑了。
穿皮短裙的堂姐
放寒假了,因為丈夫春節要值班,所以我帶着女兒回了湘北她奶奶家過年。
奶奶家山多人疏,女兒沒了玩伴,整天跟着大人們窩在火坑旁,歪着腦袋聽人聊天。這天,她大伯說起剛剛遇見某個堂侄女坐船回家,語氣很是鄙夷,說那姑娘穿着露大腿的裙子。我一聽,便明白了。這山村太貧窮,多少人家都指望着女兒出去掙錢,建房子、養家人。
第二天早上,我和女兒跟着她伯母去地裡摘菜。經過一戶人家門前時,嫂子悄悄地跟我說:“喏,這就是昨天她伯父說的那戶人家。”我不知什麼心理,慫恿嫂子進去坐坐。堂屋裡,那堂侄女正坐着看電視。大冬天的,她的皮短裙下露着白森森的大腿,外邊加一件厚厚的大衣,坐在鄉下慣用的矮竹椅上,大衣的襟擺都拖到了地上。女兒的臉色馬上變了,一個勁地暗示我往外走。我不理她,隻是打量着堂侄女,她劣質濃豔的妝容下,依然可見年輕光滑的皮膚。
我跟堂侄女聊起來,問她什麼時候出去打工的之類。她扭捏着答道她17歲了,前兩年就出去打工了。前兩年,那時她才15歲呢,我心裡頓時涼飕飕地難過起來4歲的孩子,就……女兒也愣住了,竟直接嚷出來:“啊?1 15歲就做發廊妹?你長大了怎麼嫁得出去啊?”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我尴尬地拉起嫂子與女兒,匆忙告辭。
走出屋外,女兒還在責備我:“媽媽你真是,為什麼來這種人家裡?”我沒答她,反而故意問嫂子?嫂子歎了口氣說,那女孩家裡窮,父親早年在山裡打石頭砸斷了一隻手,又有一個讀書很厲害的弟弟,隻好早早地出去打工。15歲哪有什麼工好打,所以被村上早就入了行的女孩一帶,便幹了那個。我看着還氣嘟嘟的女兒,委婉地勸她:“不是那個姐姐自己願意幹的,有時候,她是為了家裡人才這麼幹的。”女兒眼一瞪:“才不是,肯定是她自己又不想幹活,又想多掙錢。上次我一個同學離家出走,最後沒錢了,還在米粉店打工掙錢回家呢。她不也可以在米粉店打工嗎?”我一時語塞。這中間種種複雜情形,連我都說不清楚,何況年少的女兒呢。
報上的韓國性奴
年三十,公公婆婆忙活起了年夜飯,艾葉蛋也做成了香氣四溢的一小鍋……我和女兒都-沒見過這熱鬧勁兒,興味盎然地守在竈邊看大家忙碌。婆婆怕她的小孫女餓着,便去房裡扒拉了一包從深圳帶過來的零食,順手把包零食的舊報紙丢到我腳邊,說:“不要了,燒掉吧,省得太多垃圾。”女兒卻一把扯了過去,嚷嚷道:“我看看再燒。”她這一看,偏看出了問題。
那舊報紙上有一篇關于韓國女孩在美國做性奴的報道,說的是有個韓國女孩從很小的漁村去首爾上大學,被周圍同學的闊氣所誘惑,于是自己也開始用信用卡大把花錢,後來為了還債,去了一個說是高薪的地方應聘,哪知就被偷偷運往美國,從此開始了性奴的悲慘生活。
女兒一向有讀報紙的習慣,而這張報紙呢,也是我在深圳買的,當時就是為了不想讓她看見這篇文章才丢進了舊報紙堆,誰知不知不覺,居然又包了什麼東西帶到了她奶奶家,最後還是讓她看到了。
女兒大為驚詫地拽我的衣袖,還朗聲讀起來。我臉上的表情非常僵硬。這樣一個故事,被祖孫三代同時聽見,我當然能理解,但不知那一老一小是什麼感覺。
出乎意料的是,當女兒口幹舌燥地念完那一長篇報道時,公公婆婆并不驚訝,婆婆還說:“這也不奇怪,你看我們村裡,前些年總有一些女孩子被人騙出去打工,可結果不是被人販子賣到那些窮山溝做人媳婦,就是被人強逼着去做那個。”
女兒很少聽到這些,電視新聞她也一向不看的。這下子她驚奇起來: “真的嗎?這村子裡就有女孩被騙嗎?”公公婆婆便娓娓地說起來。當時如何被騙,被騙去了哪裡,這些還是跟家裡有聯系才知道的,有些呢,隻知道說是有熟人帶去南方打工,便再也沒有消息了。
公公婆婆這一說,氣氛頓時沉重起來。過了半晌,女兒輕輕地問我: “媽媽你說,她們為什麼那麼容易上當呢?”我摸摸她的頭,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女兒11歲了,在學校裡受了一點委屈就會哭倒在我懷裡,而鄉下女孩的父母們,何曾聽過孩子的半點心事;我女兒從老師和父母那裡了解了許多基本的安全常識,而鄉下女孩們所受到的安全教育,不知有沒有她一半那麼多。而且,那些鄉村孩子對城市的渴望,又豈是我女兒這種自小在城市長大的孩子所能理解的。
我沉吟了一下,回答女兒:“因為她們渴望新的美好生活,所以不願意放過一絲機會。”女兒問: “你是說,那些騙子騙她們的時候,就說帶她們去城市裡過美好生活?”我點點頭: “騙子最會抓住别人的心理,拿别人最渴望卻又得不到的東西去引誘人。”女兒“噢”了一聲,說:“我知道了,媽媽你常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就是這個意思吧。”我欣慰地點頭:“是的,所以如果有人--哪怕是熟人或者你的朋友--說要給一些你一直想要但爸媽卻不給你的東西,或者答應你做一些爸媽不允許你做的事,你就得想想是為什麼了。”女兒點點頭:“嗯,我明白了。如果遇上這種事,我才不會亂聽别人的話,我會先告訴爸爸媽媽或者老師的。”
公公婆婆、大伯嫂子都在竈旁呆呆地聽。嫂子忽然掉了淚:“弟妹,當初如果我和她大伯也能像你教菲兒這樣教她堂哥,而不是成天地打啊罵的,她堂哥現在也不會連過年都不肯回來了……”婆婆歎氣說:“現在好好教他也不遲,他才18歲,你們多打電話過去不就行了。”
那天夜裡躺在床上,女兒忽然翻過身來摟住我,深深地吻了我一下,極認真地對我說:“媽媽,我愛你。”我動情地吻吻她:“媽媽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