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屈原青年時期的《思美人》劇照

“入溆浦餘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兩千多年前，屈原着奇服、帶長铗、冠切雲，從楚國國都郢出發，一路車馬舟船，過長江經洞庭上沅水，經山臯、方林、枉陼、辰陽，終于抵達了終極目的地溆浦。

浪漫的詩人、失意的政客，為什麼駐留在遙遠的溆水之濱？這個連窩囊的楚懷王都抵死拒絕割讓給秦國的溆浦，緣何不可割舍？答案或許能從屈原留下的文字中找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屈原《九歌•山鬼》的前四句就描述了一個美麗的山鬼形象，“看呀，好像有人從山隈經過，那是我啊，身披薜荔腰束女蘿。我眼裡含着情含着笑看着你來的方向，你不用驚訝于我美麗婀娜的姿态……”

随着浪漫瑰麗的詩句，美麗、率真、多情的女神複活了，她披戴着薜荔、女羅、石蘭和杜衡，乘着赤豹拉的辛夷車，狸貓跟在身邊，她憧憬着再次與心上人相會，可心上人沒有履約……風雨交加，猿狖齊鳴，她傷心又落寞。

向警予

她叫向警予，中國共産黨唯一的女性創始人、第一位女中央委員、第一任婦女部長。她開創了很多第一，注定了她的不平凡，如果避開她革命家的一面，将她回歸到一位溆浦女子，她性格中活生生的一面就更加鮮活可感。

“小寶寶，小寶寶，媽媽忘不了……”“希望像小鳥一樣，在自由的天空飛翔……将來在沒有剝削的社會中成長。”這是向警予留給兒女最後的家書，當時她奔走在外已兩年沒見兒女。匆匆一見她留下兩封信，一年後便犧牲在敵人槍口之下。這封信裡的矛盾掙紮，穿透在字裡行間。

如果上帝殘忍，定讓你在理想與家庭中挑出來一個，那這位溆浦女人的選擇是大愛與大義。有人說，“戰争讓女人走開”，可是溆浦女子向警予說，“婦女與男子不過性的區别，而其國民身份則無二緻”。她給兒女的愛，是為他們許一個未來：沒有壓迫地自由生長，這個許諾卻需要她心懷天下，咽下母親隐忍的血和淚。這或者是溆浦女人最極緻和廣闊的多情吧。

她的激情也如溆水奔流，從不頹廢，自小“學問道德可為全校之冠”。在常德讀書時，她與丁玲的母親餘曼貞等七位女學生相約結拜，共倡女子運動，當時丁玲才5歲，稱向警予為九姨。多年後丁玲在《向警予烈士給我的影響》一文中說：“當我還隻是一個毛孩子時，就有了她美麗的崇高形象。”她經常到餘曼貞創辦的女子學校探讨婦女運動、工農解放的社會問題，成為影響丁玲人生道路的一個重要人物。

17歲時她到長沙求學，據蕭子升回憶：“她是動人而聰慧的姑娘。她的文筆優美，書法亦出色，更具有天賦的講話才能。她天生一副動人容貌，不加修飾，美貌之極。”這樣才貌雙全的姑娘，畢業後立誓“教育救國”。她回到家鄉創辦溆浦學堂，倡導男女同校，反對女子纏足、穿耳；她情感熱烈，為着國家大事時常會号啕大哭；她渴望做驚天動地的大事，“将來我如做不出大事業，就要把自己粉碎起來，燒成灰！”她決心抱獨身主義，終身教育救國，永不結婚。

不過，當革命意志碰撞到她身體裡的浪漫因子，就迸發出革命浪漫主義的光輝。1919年冬天，向警予與蔡和森在赴法留學途中閃電相愛，但他們要以獨特方式慶祝新式愛情。第二年他們在蒙達尼舉行了簡單婚禮，把旅途上寫的詩篇印成《向蔡同盟》在婚禮上朗誦，而結婚照是兩人并肩坐着，同讀一本打開的《資本論》……

向警予在寫給父親的信中激動地說：“你的九兒在這裡努力做人，努力向上，總是不辱你老這塊肉和這滴血，而且這塊肉和這滴血還要在世界上放一個特别光明。和森是九兒的真正所愛的人……我同他是一千九百二十年産生的新人，又可叫做二十世紀的小孩子。”

向警予犧牲時年僅33歲，她留下一句名言：“人生價值的大小，是以人們對于社會貢獻的大小而判定的。”生如夏花之燦爛，她用33歲的短暫生命開出了最燦爛的生命花朵，那燿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刹那火焰。

如果屈夫子泉下有知，也當為這樣的溆浦女子擊節唱和，“山鬼魂兮之不絕，溆浦馨兮遺所思。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文：陳曉丹

編輯：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