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度過150周年誕辰的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在近百年的世界文壇上影響太大了。一部如夢似幻的經典神作《追尋逝去的時光》,以一己之力将一塊小小的瑪德萊娜蛋糕,還有斯萬的愛情留在了文學史上。一向毒舌的毛姆對普魯斯特青睐有加,稱自己是他的狂熱崇拜者;瑪格麗特·杜拉斯說:“普魯斯特教會我閱讀”;導演王家衛因對這部著作的喜愛,直接把小說裡的句子放進了電影裡;歌手李健因它寫出自己的代表作《似水流年》;作家莫言曾與讀者分享這部作品,稱其啟發他“通過記憶和氣味,去尋找過去的生活,愛情、痛苦、歡樂、寂寞和我們的一切”。
沒有人像普魯斯特那樣,出神入化地把那麼多的事情指給我們看。在他的故國法蘭西,他被認為是将巴爾紮克、司湯達與福樓拜遠遠抛在後面,進入了更廣闊的圖景中的寫作者。如果人類的文學和藝術史上存在一件完美的作品,很多人一定會說,是《追尋逝去的時光》。
也有一種聲音說,普魯斯特忽略了現代社會生活幾個最重要的方面。他隻描寫了舊時代幾乎不值得描寫的“殘餘”:一種即将消亡的遺迹。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說法有一定的道理。普魯斯特的世界看上去似乎很快就離我們遠而又遠。但是,我們生活的這個遼闊的世界卻一天比一天更像他那個世界了。背景不同了,範圍不同了,但是結構沒有變。
這個暧昧的曆史發展過程,在四分之一世紀裡,将一部相對晦澀的著作,變成了一部明晰的著作。當你打開這本書,之前對它的印象——“打死也讀不下去榜單的No.1”、冗長和乏味——都被颠覆了。正如霍普金斯大學教授理查德·麥克塞說的,“讀普魯斯特,時間逝去了,但不會被浪費。”批評家們注意到這部小說傑作的特性正在這個時代變得越來越明晰,并且他們認為這是小說自身的光輝形成的結果。換句話說,是小說自身培養了它的當代讀者。
普魯斯特建議人們以新的眼光看世界。他認為唯一的真正的旅行,唯一的青春之路,不是去觀賞新的景物,而是獲得新的目光。用另一個人、另外成千上百人的眼睛來觀察宇宙,來觀察成千上百人眼中的成千上百個宇宙。這種思想在他的時代是奇絕的,充滿了整部《追尋逝去的時光》,而在當下的确不再晦澀難懂。但這部小說是否真的得到了更準确的理解,卻很難說。偉大的小說,其精神作用往往是微乎其微的,且衆所周知,它幾乎從來不會按作者的設想去發揮精神作用。讀者把他已投射到世界上的意義,又投射到作品上。随着時間的流逝,這種投射行為變得越來越容易,因為普魯斯特的作品是“超前的”。
法國學者勒内·基拉爾在其著述《浪漫的謊言與小說的真實》中寫道,解釋社會精英階層的小說幾乎全都具有預言的本領,普魯斯特是這樣,塞萬蒂斯是這樣,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例外。保爾·瓦雷裡和讓-保爾·薩特這樣思想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在譴責普魯斯特作品膚淺方面,居然你應我和,人們曾喋喋不休地說,普魯斯特不理解法國,他把法國混同于聖日耳曼區(19世紀巴黎著名的富人區)。批評家們有幾分道理,但是必須看到,這個天才的混淆中包含着普魯斯特寫作最重要的奧秘。描繪社會精英的畫家,或膚淺或深刻,全看他是反映形而上的欲望,還是相反,能夠揭示這種欲望。《白癡》《群魔》《小鬼》《卡拉馬佐夫兄弟》,無一例外地涉及了俄國貴族的衰弱,及其道德的淪喪,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止一次說過,俄國貴族在他作品中的作用,乃是俄國社會生活的一面放大鏡。
偉大的小說完成于對上流社會空洞的抽象。隻有庸人或天才敢于寫這樣的句子:“侯爵夫人五點出門”。在這個使人難堪的平淡或者是絕頂的勇氣面前,中等才智的人隻能望而卻步。
作者:陳熙涵
編輯: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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