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有人誣陷了約瑟夫,因為一天早上,他沒有犯什麼錯,就被捕了。”——卡夫卡《審判》
講道家書法,卻要以外國名著中的句子做開篇,如果這也算不得滑稽,大概道家“鬼畫符”也是可以解釋通的了。“道家書法”一如《審判》中的此句:一定是有人誣陷了它,因為一天早上,它沒犯什麼錯,就被當成鬼畫符遊街了。
“鬼畫符”似乎成了道家書法的代名詞,也成了書法鄙視鍊中最低端的一個代表,它坐在同為差等生的江湖體身旁,後者冷眼一瞥,努努嘴,也不自覺挺直了腰杆,有人的地方才是江湖,咱這體兒雖俗,畢竟也屬“人為”。
道家書法真如衆人口中所言“鬼畫符”一般不堪嗎?可以從下面幾點分析一下。
受“道家文化”影響的書法和“道家書法”
傳統文化有三條腿,儒釋道。其中儒道為本土文化,植根最深,固然對藝術發展也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就書法而言,道家帶來的影響要遠勝儒家。從魏晉時,黃老之術就以一種潮流文化的姿态充斥在文人圈,隻不過當時很少有人把道家因素帶入到書法之中,直到王羲之這個天才的橫空出世,才将道家哲思比較全面的表現在筆墨中。
王羲之無疑是道家學說的“愛好者”,算不上真正的修道人士,但他對道家思想的運用在同時期看來實為一種超前的藝術意識,這是王羲之能留“生前名”的原因,在王羲之之前幾乎所有名家都是“身後名”。至于後代,修道名家也非常多,卻鮮有翰墨高手了。其中有一人不得不提,那就是李白,李白也是一個修道愛好者,精通詩文翰墨,仕途不得志後非常喜歡研究道學,他的字也是唐朝書法中的一朵奇葩。
唐朝書法在形态上有兩點比較明顯的特征,第一是楷法森嚴,第二是用筆厚拙,用官話來解釋一下就是有“盛唐”特征。如細看李白字,會發現他的藝術感覺是超越盛唐時風的,很前衛,有一絲“尚意”的苗頭。用筆狂放不羁,結字也奇詭莫測,輕重大小,變化飛動。
講究,卻不處處講究。
這個感覺是非常“道家”的,講究釋放天性,講究自然個性,與王羲之如出一轍。就李白的書法來說,跟後期一些道學名家的字相比,無論感覺還是藝術表現力,都是相通的。
比如張雨,趙孟頫的徒弟。李白在一幅字中,突兀的用筆還是少數的,但在張雨作品中,已經開始變得多了起來,頻率也更快了一些。
王羲之的張揚,是建立在“和諧平正”之上的張揚,強化了矛盾處理,做大膽變化。李白的張揚,是在平穩的用筆上偶爾飛騰,大有欲破牢籠之感。而張雨的張揚,是一種已經沖破束縛巨變。
這三人給人傳遞的感覺是一個遞進趨勢,相對匹配的是三人的道學高度。王羲之屬于愛好者,李白屬于後進精研,而張雨是比較純粹的修道者。可見,修道專業程度與對法度遵循是成反比的。因為道學着重體現思想深度與厚度,在這種三觀養成的前提下,書道似乎隻能算是小道,故而對道學研究的越深遠,對法度越漠視。
“漠視”法度這個詞用得似乎不太準确,應該更趨近一種對自我的追求,畢竟他們的字都是有法度基礎的,在法度基礎之上敢于淡化法度,沖破傳統思想所不容,或許對他們來說,書法已經成了表現自我,追逐自我的一個工具,更着重于人的本性,而非“藝術”追求中所體現的情緒興緻。
看張三豐的字,已經開始大膽的抛棄了傳統筆法套路,很多地方開始用“純轉筆”表現其個人的追求。如細線可視作主筆調,其中很多用筆突兀的部分跟張雨李白是有相通處的。突兀的關鍵并不是“墨重”,而是在形體和用筆上放的開,比如幾處枯線纏繞。
單純從技法角度講,基礎細線纏繞就已經甩開古人很多行草名家一大截,除一流草書名家有此功夫外,相對出名一些的草書家對大草線條的錘煉,确實比張三豐要差很多。
但如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這幅作品,大概是與“鬼畫符”别無二緻了,此處也可理解為何很多人評價道家書法為鬼畫符。
其實對于修道者來說,“外形”已經不是他們所關注的點了,而是一種達到目的的工具,無論是連綿還是一根根排線,這些技法的使用很明顯表現出他們的追求在更深的層次,與文人書法有區别。但也與江湖體有區别,江湖體是不會在乎技術難度的,但道家書法中的精品部分卻屢屢讓人技癢欲試。
有一點比較有意思,這些道家書法中的精品,他們對外形的要求随不傳統,卻也有一些獨特的表現,時常規矩之中出現狂放之資,這種變動的來源,大概與常寫符篆是有關聯的。
符篆作為自漢朝産生的道家文化,是曆代修道者必修的一門功課。尤其古代,符篆和丹藥無論在民間還是朝堂,都有驅魔辟邪入藥的傳統,也是道士們賴以生存的一項基本業務。所以他們的書法也會受到“符篆”的影響。
于符篆文化我并不熟悉,不知道其中有什麼特别精神的追求,但有一點可知,在修道者的眼中,尤其是職業修道者眼中,畫符篆應該有一些特殊含義,不僅僅是驅魔辟邪而已。以上二人的書法中,可以看到他們的字中參用了符篆的一些因素,然後去表現符篆中這種有宗教色彩的精神追求,這就是與文人相異之處。李白的作品中,連綿很多,突兀用筆也很多,價值修道煉丹,也可知他的字是受了符篆的影響,但符篆沒有成為李白的主營業務,所以影響有限。
世界上确實有很多事是說不清的,就好像很難找到一個對道教文化研究精深,又對書法文化研究精深的人。起碼在現代來說,很多修道者的字确實與古人的專業性差太遠了,更像江湖俗體,沒有專業性的支撐,即便沒生一幅鬼畫符的樣子,也算不得有什麼精神追求的高明,充其量是附庸風雅罷了。至于有沒有人誣陷道家書法,好像也不重要了,無法誣陷的古代道家書法,被當代道家書法實錘了,想反駁都不是很容易。
其實道家書法看到最後,抛去那些真正的鬼畫符,也就是符篆,會發現他們本身就有一種區别于文人書法的追求,雖然借了書法的外殼,但好像并不把書法所追求的藝術境界當回事,這種追求在當代自然是沒見到過的。所以用書法的标準去看待道家書法本身就是不合适的,最準确的認知觀應建立在對道教文化了解比較深入的基礎上才可以通過其筆墨表現揣摩其精神追求,隻是實在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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